走出抑郁之城
2004-07-23 04:39:39
来源:星星生活

采访对像:Carol(化名)
性别:女
个人档案:2000年夏天和丈夫、儿子登陆多伦多,来自天津,原为某大型企业工程师,现为多伦多某财务公司职员。
星星生活记者:薇尘
采访时间:2004年7月20日

(精神障碍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很模糊、不太愿意面对和承认的问题。在我们身边,如果有朋友出现情绪不稳,消沈,易怒,社会退缩,敏感多疑的情况,我们多半会认为是他们的性格问题或者是由于不利环境所使然。但其实,他们可能是这些行为之潜在的大脑内部神经病理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在大家的安慰、劝导都发挥不了作用的时候,我们往往就是跟着着急,却很少会想到带他们去职业心理治疗家那里寻求治疗。因为我们或多或少对精神疾病的认知有些忌讳,甚至会担心因此而影响自尊和名声。

在几年前,Carol每次听到丈夫说,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她都会绝望地想,我无能为力了,无能为力了。是的,当你想尽了办法,用尽了爱心,去安慰,去鼓励,去激发,可是都没有用的时候,那种悲凉真是无法言说的。

后来他们在多伦多安了家,她的心里依然是战战兢兢的,不知道改变了环境情形会不会更严重。但是现在她真的踏踏实实地放下了心,丈夫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每天精神头十足,看到他,自己也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心,开心。所以说,人的情绪是可以传染的,积极的、消极的,都会影响着身边的人。所以从某种角度讲,精神疾病也是一种”传染”病。Carol的儿子在父亲抑郁的那几年里,身上也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灰的调子,这个也曾是Carol最最痛心的事情。

好在,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从知道丈夫是患了抑郁症,从接受治疗那一天开始。在一种好的心境下,回忆痛苦的往事也许感触更深。Carol在讲述的时候不时地会叹叹气,只是这种叹气,带着很大的解脱出来后的舒松意味。)

可以说,曾经大概有10年的时间,我的家庭是处在抑郁的笼罩之下的。很难说因为什么外因,也很难说具体从那一天开始,我丈夫变得“可怕”起来。

他烦闷,焦躁,情绪低落,还不听劝解;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开始封闭自己,我们之间没法进行交流,很多的时候,我苦口婆心地在说着,他却打起了瞌睡;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一副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谁见了他谁摇头;他的记忆力明显减退,不能集中精力;最可怕的是,他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失去了爱人和渴望被爱的兴趣,对于我们他只想到责任,他也谈家务理财,也谈孩子教育,却冷冰冰的,形而上的,没有了感情,没有了温情,更没有了柔情。

可是,在那之前,他几乎就是绝然相反的人。在大学,他是学生会主席,组织能力强,思维活跃;和我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是他在侃侃而谈,我在细细聆听;他身体很好,是篮球健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温馨甜蜜……

这个反差太大了,我只能怀疑他是思想有了问题。那阵子正是80年代末期,全国都在实行机构改革,我觉得他压力可能比较大。所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安慰他,鼓励他,但是他的情绪依然扭转不过来。人也越来越消瘦,我带他去看医生,医生看了他的脸色,也怀疑他有病,但是检查来检查去,就是不知道病因在哪里。

然后,他的工作也越来越不顺利了,可能这是个恶性循环吧。挫折一个接一个地来了,他更加想不开,我就更加劝解、鼓励。我建议他去小一点规模的公司发展,这样更有发挥空间,结果却差强人意,然后他又去更小一些的公司,再然后,竟然完全丢掉了工作。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总是说生不如死,我很难过,我觉得我们的境况不至于这么绝望啊。劝他去锻炼身体,他却根本不听,说只要事业好了,身体自然也好了。但是他越想事业好,就越是好不了。

记得有一次他去参加同学聚会,喝酒喝得大醉,嘴里喊着我完了,我完了,谁都比我强。从那以后,自信心更是一落千丈。好几次他说不想活了,有一次他爬上了大楼天台,一位邻居及时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才把他拽了回来。

我完全无计可施了,束手无策。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虽然你爱他,你疼他,但是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沈、沮丧,而且只是看着这种日子一天天延续下去,根本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说实话,在那几年,我们也根本没有了夫妻生活,精神和感情上都淡漠得不能再淡漠了。我曾经想过离婚,真的,但是最后为了儿子,我咬了咬牙放弃了这个念头。就这样痛苦地过了一段时间,我自己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烦躁了,而且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很疲乏的状况,这一些都和丈夫越来越接近了。

好在我还有这个自我觉察的能力,我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了,同时也意识到我不能变得像他一样。必须想办法改变,我就去参加了一个太极拳班,然后经常找朋友聊天,说说烦恼,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平静了一些。

然后,我发现儿子也一天天打不起精神来,干什么都没有兴趣,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蹦蹦跳跳的。难过地意识到,沈闷的家庭环境给了孩子很坏的影响,这一点实在是我难以接受的。

于是,我想到了改变环境,也不知道改变了之后会不会有好转,只是觉得除了这个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我以主申请人的身份申请加拿大技术移民,然后我们来到了这里。为了好好适应环境,我参加了华人社区举办的一些活动,包括去听一些讲座,于是有一个关于精神健康的论题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到抑郁症这个病,当时老师讲的症状和我丈夫的非常相像。我觉得自己豁然开朗了,想到他可能是得了抑郁症。怪不得任何劝解都没用,原来这不能怪他,他不是不想改,而是他自己改不了,他需要专业医生的帮助。

(前几天,就在一位中国大陆移民自杀之后,多伦多大学附属西乃山医院的华人医学博士杨坚先生在网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就是关于心理保健和防止自杀的问题,他说,关于死者自杀的原因,人们一般倾向于将其归咎于环境因素,如由失业,经济压力造成的精神紧张。不可否认,这些因素对于促成自杀行为具有重要作用。但自杀行为乃是众多内外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相比之下,自杀者的内部原因往往容易被人忽略。实际上,自杀最常见的内部原因便是心理或精神障碍。统计数据表明,90%的自杀者生前都患有心理或精神障碍。

同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有了精神问题必须找专业医生诊治。专业医生的心理治疗完全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精神上的开导,而是一整套完善的心理谘询和治疗方案,其中也包括用药。这一点我们很多中国人存在着误解,这可能与前几年国内心理治疗体系不太科学完善有关。)

于是,我说服丈夫去看心理医生。那个时候他已经找到了工作,但还是睡不好觉,担心会随时失去工作。他情绪不好,一开始拒绝去看病,说自己没精神病,我就借了一些有关方面的书给他看,慢慢的,他开始默认了自己的问题。

我们先是去一个华人服务机构谘询,然后他们推荐我们去看一位精神病医生,并且帮我们预约好时间。随着治疗的进行,我才真正认识到,加拿大确实在精神病的治疗方面是很科学的,其实在西方,接受心理谘询和治疗是很平常的事情。

我和儿子因为是病人的家属,也受到了社区和医生的关注。我起初还很为儿子担忧,怕因此造就了他以后的性格,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自己放下了这个包袱。因为这里的教育,孩子们从小就知道如何寻求精神帮助,我相信儿子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会知道怎么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事实上,大概1年左右,我丈夫的精神就已经完全好了起来。医生跟我们说,一般的抑郁症都是可以治愈的,虽然有些程度深的可能以后会有反覆。

现在我真得很知足了。说实话,在这里我们的经济条件是远不如国内的,工作也没有在国内时的好,但是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又看到了希望。

(在Carol的提议下,我想藉着她的故事,把有关抑郁症方面的一些信息告诉大家,希望会有所帮助。在此也感谢杨坚博士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首先,根据美国精神障碍诊断统计手册第四版(DSM-IV),对抑郁症的诊断必须有下列至少五条以下的下列症状(其中,1或2条必须具备):
1. 抑郁情绪。在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几乎每天均有抑郁心境,可表现为悲伤或空虚感,或容易激惹。
2. 兴趣和乐趣明显减少。患者几乎对所有的事情缺乏兴趣和乐趣。
3. 食欲和体重明显减轻或增加。
4. 失眠或嗜睡。
5. 活动减少或迟缓。
6. 感到疲劳或没有能量或精力。
7. 感到自己没有价值或过分的内疚与自责。
8. 反覆出现自杀的想法或企图与计划。
9. 思考和注意能力下降。

上述症状如有五条以上并每天都出现且持续两周以上(其中必须具备第1或2条),便可诊断为抑郁症。

其次,自杀前兆或警告信号包括:1. 经言语流露无助感, 无望感, 无价值感.以及自杀的想法或计划。2.与死亡有关的幻听或被害妄想。3. 留下遗嘱或计划死后的事情。4.长期的情绪消沈或紧张后无明显外因而变得豁然开朗或平静。5. 准备自杀的工具如枪支刀具,药品等,或在高处及其它危险地方徘徊。一旦发现这些信号,预示死亡悲剧已迫在眉睫,万不可掉以轻心。应立即采取相应措施,如收掉自杀工具,锁住通往阳台的门或是暂时离开高楼,移居较安全的住宅。亲友们必须时刻不离患者,必要时送往急症,进行严密治疗和监护。

最后想提醒大家的一点是,大多伦多地区目前有专门的精神医疗机构专门为华人提供心理及精神病学治疗和谘询,其中包括:
多伦多大学附属西乃山医院精神科恒康中心 416-291-3883
多伦多康福协会 416-493-4242 多伦多西方医院精神科亚裔精神健康计划 416-493-42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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