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是个同性恋者（上）
采访对象：Mary（化名）
性别：女
个人档案：2002年秋登陆多伦多，来自中国南方某城市，原为大学讲师，现为多伦多某金融公司职员。
星星生活记者：薇尘
采访时间：2004年9月1日

早在几个月前，Mary就和我联系过，在电话里大概讲了一下自己的故事，但是那个时候她请我不要写出来。我想，她有那么大一桩心事压在心头，能对着我说出来，对她总是好的。其实人往往就是这个样子的，有些难以启齿的事宁愿和陌生人讲一讲，这也是为什么像我们这样的热线倾谈栏目比较受欢迎的最主要原因。

在我开始这个专栏以后，接到的电话、听到的故事真的是很多很多，远远多出了我所写稿件的数量，为什么呢？因为不少倾诉者也和Mary一样不愿意公开发表自己的事情，我也早就习惯了只是充当一下心理安慰者的职责。

但是这一次Mary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她想听听更多人的意见，因为她自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不过她提出和我不要见面，只在电话里谈，说见了面就肯定什么都讲不出来了。她很恳切很急迫地跟我解释着，我当然不会心硬硬地反对了。

她的声音低哑显得很疲惫，几个月来严重的失眠，受伤的不仅是身体更是精神。说实话，当初我听到她先生是同性恋者这句话都很心惊，更别说是当事人自己了。

我是今年情人节的时候才发现我老公是个同性恋者。

那天本来说好我们一家人要出去逛逛的，因为是周末嘛，儿子吵着要出门。但是中午快要出发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一看电话号码就立刻对我们说，你们先上车吧，我一会儿就好。然后他就上楼去了，当时我也没怀疑什么，就和儿子出去了。其实，后来回想一下，他经常晚上会躲在房间里打电话，一打就是半小时、1小时的，跟我说是和同事闲聊。我知道他英语不是很好，所以想多和老外打交道是有益的，也就从来没有说什么。

在车上等了10分钟左右，他出来了。然后很抱歉地和我们说他不能出去了，公司同事通知他加班。我一听还跟他开玩笑说，怎么情人节还加班啊？他也笑着说，是啊，可能觉得我们是老夫老妻不太会介意吧，我得要求双份加班费。我是没话说，可是儿子不高兴了，噘着嘴不肯下车。我想小家伙也挺闷的，冬天都很少带他出去玩。就对老公说，算了，我和儿子还按原计划行动吧。他一下子就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很高兴地说，那好，你开车走，我让同事来接我吧。

下午的时候，他给我打手机问大概会什么时候到家，我说儿子要在外面吃饭，可能会比较晚回家。他就问我们要在哪里吃饭，我就说了一个我们常去的饭店名字，是在Scarborough的。他就说自己加班也会比较晚的，嘱咐我们小心，吃完饭就回家。我说好好好。

可是，吃完饭，住在Downtown的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她刚从国内回来，给我们捎了一些东西让过去取。我就开车去她家，可是因为之前去都是老公开车，再加上我本来就对Downtown的一些小路很不熟悉，所以绕来绕去地也没找到地方。然后就绕到了Queen街上，那天街上尤其热闹，很多酒吧门口都站着人说话，个个都很开心的样子。因为有点堵车，我就边开车边查地图怎么走。突然儿子在旁边大喊一声，看，爸爸！我笑着说，爸爸怎么可能在这里。但是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下子就呆住了。

只见老公和几个老外站在右前方不远处的一个酒吧门口，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他就站在灯光底下，脸还正好冲着我们，所以可以看得很清楚。他正楼着一个小伙子，嘴凑近对方的耳边说着什么，突然一下子还咬住了那人的耳垂……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也张大了嘴。要知道，我和他在儿子面前都还从来没有这么亲昵过，准确地说，他对我几乎从来都很少这样，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感情很内敛的人。我当时都没来得及难过，只是震惊，震惊！

儿子已经10岁了，也懂很多事了，他看看我，再去看看他爸爸，拽了拽了我的衣袖，一脸惊惶失措。我突然清醒了一点，意识到不能让儿子再看到那一幕幕了。他们几个人说说笑笑得很热烈，老公热情似火的眼神一直盯在那个小伙子身上，竟然都没注意到我们的车就停在旁边。我咬了咬牙，这个时候只能马上带着儿子离开。我不是泼辣的人，没有勇气冲上去质问他。

没有去朋友家，我又在路上绕来绕去了，心里突然觉得悲哀无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自从和老公认识、恋爱、结婚以后，我一直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但是又很难说清是怎么回事，现在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我从来没被爱过，从来没被亲昵地宠过。以前看电影、电视剧，看到人家爱得要死要活的，我曾经还问过老公，那个时候我们还没结婚，我问他为什么不像那些男主人公那样炙热。他还取笑我说，生活不是演戏，哪有那么多激情浪漫，大多数人就是相敬如宾地过日子。我也就慢慢接受了他的这种理论。尤其是结了婚有了儿子以后，每天忙忙碌碌的，两个人连说悄悄话的时间也没有了。

说起来，我们俩在一起都已经12年了，认识他之前，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白马王子的形象，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他了，因为他和想象中的白马王子几乎就是一样的。他很帅，话语不多，但是却很幽默。他好像对一切都不太在乎。他是我大学同学的哥哥，从第一面之后，大概我同学都很奇怪，本来关系很一般的我怎么突然间变得熟络起来，经常往她家里跑。是的，我恨不能天天见到他，但是他却很少在家。不过他即使在家，我也不好意思去和他说话，只是时时偷偷地看看他，心里已经很开心了。

也许爱人的眼神是锁不住的，旁观者还是很容易看出来了。我同学开始问我是不是喜欢她哥哥，我不敢承认。她说我不说实话，显得有点不高兴，所以从那以后我也就不太好意思经常去她家了。有一次突发奇想，跑到她家门口，想试试看能不能见到她哥哥。

也许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很快地他就出现了，而且他也看到了我。他嘴角浮上了一丝笑意，走到我面前，问，你在等我吗？我想说不是来着，但是我却听到自己的嘴巴很不争气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嗯……他笑得更厉害了，然后说，你还挺可爱的。

然后，我成了他的女朋友，再然后又成了他的妻子。我一直都很自豪，因为我相貌平平，老公却很帅，而且对我也很专一。所以虽然我觉得不太对劲，虽然觉得他不够热烈，但是内心自己营造的一种幸福感还是会掩盖住一切阴影的。

在国内，我们的各方面条件还是挺好的，其实我很满足。但是他总说国外的发展空间更大，说想出国，那无论如何我是肯定支持他的。然后，儿子5岁的时候他去了美国留学，毕业后又来到了加拿大。一直到两年前，我和儿子才来到这里和他团聚。他出国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几年我们一直没有见面。虽然也通电话，也发电子邮件，但是也都是说些平时的琐事。有一次我问他，你想不想我？他却说，儿子都那么大了，还说这种话。我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没有说出来，还是暗暗帮他解释着，他不喜欢外露感情嘛，其实他当然想我啦。

来到这里后，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感到两人很陌生，在一起有一种很尴尬的感觉。经常的，一整天都没有一句话好说。我觉得很难过，就偷偷跟我同学也就是我小姑子说了，她就安慰我说，两个人分开那么久了当然会有点不适应，但是慢慢会好的。然后她又告诉了我婆婆，婆婆和我感情很不错，在电话里就疏落了一番做儿子的。老公是很孝顺的人，虽然他以种种理由不愿意回国探亲，但是还是很听父母话的。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温柔了一些，我自己也就很快把之前的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所以，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老公对我的冷淡，是因为他爱上了别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个男人。

那天晚上回到家，儿子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怯怯地不敢看我，我心里一阵阵地痛，他至少已经明白之前看到他爸爸的那一幕是不好的。大人的事怎么能影响孩子呢？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我只能故作轻松地让他先去睡觉。

大概快到12点的时候，我老公回来了。他看上去很开心，但是看到我还坐在客厅里，他有点吃惊，因为之前他晚回来的时候，我一般都先睡下了。他轻轻走过来问我怎么还不睡，我抬头看着他，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不知所措地蹲在我腿边，一个劲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抱着他的头哭得更厉害了，感觉得到他的脖子有点僵硬地动了动，好像想躲开，但是瞬而还是温顺地把脸贴在我的头发上，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这样的温柔，让我的心更如刀绞，但是刚刚下定的一点决心也同时动摇了起来。

他没回来之前，我坐在那里，想着他做的可怕事情，想着儿子的恐惧眼神，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带着儿子远离他，决不能容忍下去。但是这一会儿，我突然又想，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他对我还是挺好的，不是吗？也许他只是一时糊涂，甚至也许他是个双性恋者，即爱他也爱我？

但是他爱我吗？想到这个问题，我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听他说过爱这个字。我马上变得紧张急迫，我抓住他的肩膀，像抓着救命的稻草，你爱我吗？我听到自己带着颤音地问。

他更加吃惊地看着我，好久没有说话。我又问了一遍。他笑了，像宠爱小孩子一样拍拍我的头说，羞不羞，30多岁的人了还问这个。我心里在喊，我为什么要害羞，你30多岁的人了我不相信你刚才没对别人说爱。就倔强地继续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就是想知道！他又看了我一会，突然好像很累似的说，别闹了，我不都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和你结婚呢？

虽然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但是我必须承认，这个回答又一次可以说服我自己了。是的，忘掉那件事，忘掉，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