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雪域高原(上)
2005-02-16 18:03:25
来源:星星生活

作者:longcheng1

无法想象,这些常年跑路的老兵们是怎么扛过来的!

坐在副驾驶坐上的我抱着氧气包大口大口地显得很贪婪,样子很滑稽,身旁的老兵杨福顺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若无其事地嚼着干辣椒。我们正行进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域高原上,窗外是寒冰料峭的景色,但我却无心欣赏这罕见的美景,强烈的高原反应搅得我翻肠倒肚头晕目眩。

离开成都已经第四天了,一路上与我的正驾驶似乎无话可谈,出发前通过三连长的简单介绍,知道他叫杨福顺,湖南籍老兵,专业军士,当兵已经8年,专跑青藏线。我们这批人是跟随空军事故调查组的那帮知识份子同行的,他们是要到海拔很高的墨脱去寻找失事的“黑鹰”,而我们则是去日喀则气象站与战友们交流经验,大家各安心事,分别被安排在车队的8台车上。我自以为身体硕壮,能禁得起折腾,于是婉言谢绝了阿玉要我带乘晕宁和减压药的建议,在大伙惊讶的注视中登上了杨老兵的车。

后来的经历却让我后悔不迭。

吸了一会氧气,感觉好多了,就又恢复了本来面目。我把氧气包塞到后座下,掏出一包从家里顺来的“3个5”,递给老兵一支。杨老兵呵呵笑着“我说你这个细伢子啊,这里连空气都这样少见,你也敢抽烟叶子?好,既然是洋人的烟,我们就破个例,抽他一哈。”说着叼在嘴上,我赶紧从兜里拿出心爱的小手枪(呵呵,是打火机)凑上去给他点上,杨老兵深深地吸了一口,皱皱眉“国个洋烟也没么子味道嘛!还不如我们‘扶兰’地烟叶子好恰(吃)”

见我有些尴尬的样子,老兵笑了。

透过车窗向前望去,长长的车队蜿蜒十几里看不到头,车速保持在每小时15公里的水平线上,像蜗牛爬。走前有战友说过,走青藏线可不能飚车,一的不留神就会飚到山涧里,那可就不值得了。

我算是半拉湖南人吧,老娘是湖南人,我随老娘也学了一口地道的湖南乡土话,所以和老兵交流基本不结巴。通过聊天得知,杨老兵的家乡在靠近广西的平江,和彭德怀是老表,家里有位勤俭持家的大嫂和三个调皮捣蛋的娃娃,老兵的嗲嗲(音读dia dia,也就是父亲)是抗美援朝的老志愿军,姆妈是老妇女主任,整个一革命之家。老兵在青藏线上跑了7、8个年头了,家只回过一次,倒是老嫂子每年都不顾山高路远地跑来慰问他,让他总感到亏欠她许多。

正聊着到了一个转弯处,老兵开始减速慢行,与前车渐渐拉开了距离,这样子我才看到每辆车的轮胎上都缠着密密麻麻的防滑链,不过在被压实的雪路上行驶还是不能开快车,否则就算换成三角轱辘也照样得出事。正瞎琢磨着,突然听到前面有喊声。“解放军同志!解放军同志帮帮我们!”寻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一辆地方的大货车歪停在靠近内侧的路旁,驾驶员正焦急地转圈呢。我看看老兵,老兵无奈地摇摇头“你不晓得,这里不能停车,不然的话我们就会像他一样了,这样,后勤维修队在后面第四车,麻烦你下去一趟通知周营长叫他们解决吧,我在前面开慢点等着你。”

没有办法,我只得推开车门跳下去,连滚带爬地一路小跑来到后面的第四车,就这么一小截路要搁在平原上简直轻松的不得了,可在这里居然叫我好一阵猛喘!周营长老远就看到我了,他急忙跳下车子迎上来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喘了半天,一边和他跟着车望前蹭一边告诉他关于地方车辆的事,他说问题不大,除了其他运输车,他的四号车可以随时停的。听他这样讲我借机扫了一眼四号车,才发现的确不一样,四号车是瑞士进口的雪地专用车。这样,我又小跑着赶上老兵的车子,路过那辆地方车时顺便安慰了一下司机,告诉他维修车随后就到,地方司机差点给我下跪,一副感激涕泠的表情。

回到老兵的车上,我又开始了有氧运动。

我们的车队于傍晚时分到达了号称青藏线上第一兵站的纳木台。

对于我们这些内地兵来讲,这里的一山一石都是那么的新奇,同来的那帮知识份儿站在停车场边缘又开始纵古论今、大发诗兴,不过,搞技术的到底比不了搞文学的,那也叫……诗?

我离着他们有段距离,跟在周营长和杨老兵的后面朝宿营地方向走,先猛撮他一顿,然后美美的睡上一大觉便是我此时最大的心愿。正在与杨老兵聊天的周营长回头看看我,呵呵笑着问:“娃娃,感觉这里怎么样?比你们那边好看吧?”

正在我搜肠刮肚地琢磨赞美词的时候,冷不防一头撞在杨老兵的身上!“哎,我说老兵,你怎么站下了?”旁边的周营长轻轻拽拽我的胳膊,朝营地那边努努嘴。顺着周营长努嘴的方向看去,在离我们这边约30米左右的炊事帐篷外面,有一个兵正在猫着腰摘菜,与别的炊事兵不同的是从后面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别扭,说不上来的感觉。

杨老兵直挺挺地呆立在那里,肩膀有些颤抖,我多事地绕到前面想看看他的表情,却发现老兵在哭。

“翠彩!好妹子!”

听到老兵的这一声满含真情的呼唤,那炊事兵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我正想问个究竟时却被周营长一把拽到后面,一个只有电影中才经常出现的场面上演了。老兵大步流星地朝炊事兵跑过去,那炊事兵转过身子,“噢!我的老天!原来是个女的!”接下来的场面被周营长的手挡着没看到,周营长嘿嘿笑着“娃娃,不该看的莫看嘛,少儿不宜。”

后来才知道,这位被唤做翠彩的女性就是老兵屋里的那位善良勤俭的大嫂,不远万里地来纳木台兵站等她的男人,每年都会在这里等,已经整整8年了!

和老兵军龄差不多的战士们纷纷向这里围拢,从他们热切而激动的表情看,显然与翠彩大嫂很熟悉了。大嫂麻利儿地从帐篷里提出一个大包裹,摊开,嚯!是湖南的土特产!有腊肉、梅干菜、豆豉、红薯片子、腌罗卜干还有一大瓶猫鱼,哇!看得我口水直涌。大嫂热情地抓起这些土产往战士们的口袋里塞,大家都没有过于的客套,有些老兵接了东西后搜遍衣服口袋,变魔术般的找出一些诸如娃娃的玩具啦、藏族的小装饰什么的也放到地上摊开的包裹皮上。

“翠彩嫂子,谢谢你啦!这些带给娃娃们玩吧……”

杨老兵憨憨地笑着站在一旁,深情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翠彩大嫂的身上移开,那眼神,那表情,咳!看得我这个毛孩子直眼热~羡慕得不得了!

这种场面放在别处也许不新鲜,但是,这里是海拔四千米的喀拉昆仑山,是人迹罕至的纳木台,是飞鸟都上不来的生死运输线!在这里能感受到如家一般的温暖是城里人根本想象不到也是无法感受的!

我抹了把脸,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以及感泪流满面。望着、羡慕着眼前的一切,我,一个离家万里的小毛孩子想家了。

战士们陆续进入了炊事帐篷,诺大的空场上就只剩下孤零零的我,杨老兵和翠彩嫂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善良的老大嫂一把把我搂到怀里,一边替我擦眼泪一边在我耳边安慰着“细伢子自嘎出来这么远真是不简单咧!莫哭莫哭,你大哥同我讲了,我们湖南人莫得这多眼泪地,你里姆妈嗲嗲住在湖南莫子地方咧?”当听我提到母亲的家乡时,老大嫂乐了。她说那里是她的娘家。

过了那么多年,我始终固执地认为当时大嫂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讲的,因为在那以后的岁月里我几乎问遍了老家的亲友,却没有一个人能听说过大嫂的名字……
但此时此刻,我却幸福的一塌糊涂!

翌日,我们告别了兵站的同志,继续我们漫长的行程。临别,大嫂把一包生活用品塞给老兵,夫妻二人默默无语地站在晨风中,知趣的我早早钻进驾驶室,扒在车窗边羡慕地望着他们。那时我年纪尚小,对于爱情还是一白痴,不过,从老兵和大嫂身上,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某种不可抗拒的情感的力量。

车队开动了,兵站前的一块大石头上,老大嫂解下头上的花格子头巾,就那样挥动着向我们告别,这时,所有的汽车喇叭几乎同时地按响了喇叭,每一辆从她所站立的地方经过的车子的驾驶员都在向这位令人尊敬的军嫂敬礼。渐渐地,大嫂的身影模糊了,消失在后视镜上的那层晨雾中。

老兵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罐头瓶递给我“伢子拿哒,国是你嫂子追们给你留地。”我还沉浸在昨日被大嫂抱在怀中的温存中,接过瓶子一看,妈呀!是猫鱼!是我最喜欢吃的小菜啊!在家的时候,姑姥姥常做给我们吃的。抱着小罐头瓶,眼泪止不住地又落了下来……老兵在边上叹口气“唉!小小年纪就跑出来,家里头也放心的下啊!”其实在我这个年纪的孩子们还都在学校里享受温暖和快乐呢,谁叫我有个军人家庭啊!不瞒你们说,当初把我塞进部队我一万个不乐意呢!老兵全神贯注地把握着方向盘,猫一阵狗一阵的我这会又乐了,因为窗外的景色让我暂时忘却了难过和思乡。

太阳正从薄雾中一点一点地跃上来,特别好看。老兵告诉我,一路上基本上都这样,一直到格尔木,但翻大坂的时候可就没有这样的风景看了。

从书本上了解到的格尔木是一个繁华的戈壁城市。格尔木,蒙古语意为“河流密集的地方。”位于青海省柴达木盆地南缘格尔木河畔,市区海拔2800米,高寒缺氧,少雨多风,是那种很典型的高原大陆性气候,昼夜温差大,夏短冬长,降雨稀少,日照时间和辐射强度长,是我国仅次于西藏的第二个高辐射区。

那里有辽阔的草原,浩瀚的大漠,丰腴的绿洲,婷婷玉立的冰峰,星罗棋布的湖泊,其山色、幽谷、清泉、湖景、冰山、盐桥、雅丹地貌等构成了青海西部美丽而独特的景观。

老兵对这些都不以为然,一边换档一边朝我诡秘地一笑:“嘿嘿,到了那里我带你去开开眼。”

直到很多年以后,已经成家立业的我才明白扬老兵当年在格尔木的那个晚上把狗屁不懂的我推出简易房的原由……

车队于傍晚进入格尔木。尽管一路上,老兵讲了不少关于这座城市的奇闻逸事,可亲眼一看为满不是那么回事。大街上(如果那也能称之为大街的话)空空荡荡的看不见几个人,道路两旁停满了各式车辆,偶尔能看见最多的就是一两个装扮妖冶的女人从军车边上招摇而过,那股子呛人脑瓜顶的劣质香水的味道简直让我受不了。

运输队的车进入了预定的停车地点,大家纷纷下车使劲的活动麻木的身体,周营长叫大家集合,清点了人数后照例宣读了“三大纪律”。我注意到,在周营长宣读条例时,有不少驾驶员在东张西望,附近墙头也出现了不少乱蓬蓬的长头发和嗲嗲的笑声。

周营长念罢条例,连长立刻高喊:“全体立正!明天上午10点准时出发!听清楚没有?!”驾驶员们精神抖擞地回答:“清楚了!!!”连长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把手一挥“解散!”呼啦一下,也就三两分钟的工夫,空场上只剩我、扬老兵和周营长和连长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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