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素描之一：美食房，三轮车夫

北京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像吸引铁屑一样，把许许多多各色各样的人引来。其中的一个人就是古镇煌。

古先生在香港写专栏，出书，小有名气，很久以前在伦敦工作，伦敦是他的半个家。年初，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古先生。当时，古先生正忙着坐邮轮，周游世界，尽享人生。没多久，我突然听他说要在北京开饭馆。古先生”宣布”辞别伦敦，把他那半个家搬到北京。已经是年过六十岁的人了，是享清福的时候了，但是看来他无法抗拒北京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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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煌美食房内古色古香）

在回北京度假前，我接到古先生的Email，说他要在他已经开张的饭馆――北京古镇煌美食房那里款待我这个”贵宾”。 我来到北京的第二天，就和古先生约好见面。他的美食房坐落在北京市中心的后海，离”郭沫若故居”很近，是北京传统四合院改装成的。这一带都是胡同，与北京其他地方大多数胡同不一样的是，这里的胡同今后几年（也许永远）仍然会是胡同，不会被北京铺天盖地的大高楼吃掉。

这胡同就如同上个世纪中国老太太裹小脚穿的鞋子一样，成了游客猎奇的地方。如今小脚老太太似乎已经绝迹，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她们穿的鞋子，小得还没有一个巴掌大。可这胡同里仍住着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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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车夫等待机会赚钱）

胡同里很多三轮脚踏车，车夫载着游客，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北京人”是怎么生活的。一位车夫极力劝我上他的车，说我应该好好地逛逛北京的胡同。可是与古先生约见的时间已到，我向车夫说明了不能上他的车逛胡同的理由，并将其重复了七八次，车夫才不情愿地放弃了从我身上赚20块钱的念头，紧接着就把目光对准下一个目标。错过赚钱的机会，绝对是罪过。

在古先生的美食房前终于又见到了古先生，在这胡同里，古先生和他的美食房像个新生的婴儿，给周围街坊四邻增添了色彩，像老树上长出了嫩芽。从外面喧闹的街上进入这四合院，仿佛来到另外一个世界，院里古色古香，房梁上雕龙画虎，桌明几净，就是不吃饭，在这里坐一坐，也是享受。“我经营的是粤菜，最低消费是每人250到300块钱，”古先生的普通话里带者较浓的香港口音。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篼里的钱包，可是又一想却放心了。与刚才外面的那个三轮车夫不一样，古先生是不会用我自己钱包里的钱来款待我的。

“300块钱一个人，这消费水平不低呀？！”我吃惊地问。“这个消费水平在北京实在不算贵，有朋友介绍的客人打电话问可不可以在我们这里定一桌酒席，每人消费不低于800块钱。”古先生回答说。

吃饭时间，却不见有客人进来用餐。此时，只有古先生和我这个客人独享这四合院。不久，服务生端上来美食，古先生一一对每一道菜做介绍，其色香味美，无可挑剔。这幽静典雅的四合院，这诱人的美食，最后又不用”埋单”，我觉得我的一个朋友说的对：真正好的东西，通常都是不用花钱买的。

“刚开张，所以现在还没有多少客人，”古先生向我解释。”我经常到这里吃晚饭，我的餐馆成了我的私人食堂了！”古先生对在北京下的这个巨大赌注没有后悔，他说只要现在这个饭馆的投入和收益能持平，他就准备马上开第二家美食房。

我想到了外面的三轮车夫，许多游客来到这里，兜里都有不少人民币，可是三轮车夫要想让游客和他们的人民币痛快地分开，也不是容易的事。古先生和三轮车夫都是准备要赚钱的，不同的是赚钱的方法和多少。

从古先生的美食房出来，走在胡同里，又被三轮车夫拦住。“逛逛北京的胡同吧！”车夫似乎在乞求……

**北京素描之二：“喂，停车收费！”

李涛是个快奔50岁的男人，性格外向，特别是嘴不饶人。已是多年的相交，回北京度假，要是躲着不见他，非被他骂个“狗血喷头”。可是在这次度假中，我和他在一起时发生的一件小事，却说明他并不真的嘴不饶人。

一天晚上，李涛驾车，带着我和另外一个朋友去下馆子。车驶到半路，朋友说要去附近一家商店买点东西。车子停在路边，我和李涛坐在车内，等朋友回来。

“喂，请交停车费！两块钱。” 一位个头矮小身穿土黄色制服年纪约在50岁左右的男子站在车外，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

“嘿，真是想钱想疯了！”李涛边说，边把车窗摇下来。”怎么着，这是你们家的地方儿呀，想收钱，就收钱！”李涛痛痛快快地回敬了矮个子男子一句。

“您瞧那牌子，”矮个子男子指着旁边的一个路牌，不甘示弱，”您看见没有，这是帝王豪庭（非真名）的停车位，在这儿停车，就要交钱。”

抬头望去，数座像是新落成的高楼大厦，矗在一起，家家都有大窗户，大阳台，颇有些气派，围成个大院，门口还有人站岗，用北京时髦的词儿说就是”高尚住宅区”。

过去这路边就是个普通的路边，车子来了，停在这，就停在这儿，没有人理会。有了这”高尚住宅区”，这路边仍是个普通的路边，不过凡是有四个轮子的东西放在这，就要收钱。

“这是北京市民的路，不是谁家的私人路！更何况，我们车里还坐着人，我们不是在这里久留的，我们那朋友回来，马上就走，”李涛争辩道。

“那也不行，这是上面制定的规定，在这停车就要交钱，”矮个子男子不退让。

“嘿，看你这么说，我今天还就是不交这钱了！”李涛也不退让。

“那不行！我们领导那里我没有办法交代，”矮个子男子说。

“你也不在周围打听打听，问问我是谁？我是公安局交通队的，就是管你们乱收停车费的，”李涛编了个大谎话，谎话有时候真能起作用。

李涛接着把矮个子男子和他的”领导”分开，”你也是个挺好的人，干吗要替人家干这种事？干点什么不好呢，干吗成天站在这马路边，替人家收钱。”

这话好像触着了矮个子男子的痛处，似乎要收这两块钱停车费的决心也少了一大半，”我能怎么办呢，都50岁的人了，下了岗，找不到其他的工作，又没有什么特长，你叫我去吃西北风呀！”

“那这几座楼是谁盖的呀？”李涛问。

“听说是中央哪个大领导的亲戚盖的，咳，反正我也不清楚，我也住不起这样的楼，这年月，什么事情老百姓真的清楚呀，我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矮个子男子显得有些垂丧。

“你们每天就这么呆在路边看车呀？一天要干多长时间呀？”李涛问。

“咳，这就没准了，一般是10个小时，刮风下雨的时候，都不能离开，人家停车的人交了钱，你就得替人家把车看好，这不，前不久下雨，就是因为在屋里躲了一会儿，有一辆车的窗户就把砸了，车里的东西被偷走，领导还罚了我的钱呢！你以为干我这工作容易呀！”矮个子男子越说越不想停，”还有，像你这样不愿意交钱的人也很多，我要跟他们费多大的口舌呀，轻的人家骂你两句，重的有人还要动手打我呢！”

“可是我也不是吃软饭的，”矮个子男子说着摆出中国功夫的姿势，”您瞧，我为了工作还练了一些功夫，不仅如此，我的身体也比以前好了。以前在国营企业时，哪里还需要这样做呀。遇到您这样可以谈上几句的也不多，我今天说说心里话，也感到痛快……”

这时出去买东西的朋友终于回来了，车子要开了，矮个子男子与李涛之间的这场戏也就要结束了。矮个子男子想收李涛两块钱停车费的欲望已经快没有了，李涛坚决不交这两块钱停车费的想法也打了退堂鼓。

**北京素描之三：”我也当回房东！”

在北京，人们有许多种“活法”，当个房东，靠收租过日子就是其一。这次回北京度假，有幸结识了一位房东赵贵（非真名）。

赵贵已是40多岁的人。相约后，他请我到家里做客。他住在28层楼，是个带两个卫生间的四居室。赵贵中等个头。如今大多数北京男人都显出富态，肚子也挺起来了，可是赵贵却不是这样，他不胖也不瘦，看起来很精明。

初次相见时，他的穿戴非常随便，丝毫不讲究，身上那件衬衫和那条裤子就好像睡衣。他一个人独享这四居室，按目前中国人平均住房标准，已相当奢侈了。他晚上在那个带有卫生间的卧室睡觉，另一个卧室空着，还有一个卧室用来做乒乓球练习室。客厅挺宽敞，家具并不多，墙角摆着一台电脑，看来赵贵经常上网。

赵贵丝毫不讲究打扮，室内也并没有太多东西，从这两点上看，他是不用担心别人怎么看他的。他说他还过着单身生活，虽然有一个女朋友。

赵贵根本不需要打扮自己，因为他不需要像许多人一样每天都要按时上班下班。赵贵曾在政府机关任职，中国新兴的股票市场一下子把他吸引住了。玩股票收获不小，为赵贵赚了“第一桶金”。看着大把的赚钱机会，许多人眼红了，大笔大笔地往股市里扔钱，赵贵头脑冷静，见好就收。到底赚了多少钱，他闭口不谈。

他说，“我已经不玩股票了，太危险了。”赵贵把注意力转到了房地产。全世界的水泥大部分都用在了中国，眼下北京房地产市场非常“火”，赵贵心里明白，他也要在这个大市场上分一杯羹，不论这杯羹比起大玩家来有多么微不足道。

赵贵一谈到市场，劲头就来了：“市场的规律就是这样，你要低价买入，高价卖出。”赵贵说他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在网上搜索刚上市的房屋。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二手房上，“因为二手房通常比新房便宜。有不少房主想尽快脱手套现。这时候机会就来了。” 他说，“有一位房主想尽快把房子换成现金，他需要钱出国。我就用现款把他的房子买下来，价格便宜了不少！”

赵贵以这种方式买下了十几套住房，地点都靠近一个新开发的商业中心。短期内，他必须要”养”着这些房子。由于地点好，将房子租出去十分容易。的确，赵贵的房子全部都租出去了，每月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赵贵自豪地说，”投资在房地产上的回报比股市要好，现在我带你去看看我的那些家当吧。”

赵贵开车，带着我，几分钟后就来到他的赚钱工具――数座高楼旁。他首先带我进入一栋大楼的二层，他敲门，里面有人问是谁。赵贵高声回答：”是我！。”房内的租客能辨认出赵贵的声音，这说明赵贵时常要看望他的租客。

门开了，里面住着一对年轻夫妇，没有孩子，从他们的口音看，像是刚从外地来北京。夫妇俩看到一位陌生人相随，赵贵就解释说，”这是我的朋友，想看看房子。” 小夫妇俩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但是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显然不高兴。

我随便看了看这个两居室的小房。我在看房的同时，赵贵问年轻夫妇房子住得有没有问题。小夫妇说，一切都好，就是一个保险丝断了。赵贵说，马上就派人修。小夫妇对赵贵说了声谢谢。赵贵显得极为随和，心里明白不能让他的租客感到不自在。

赵贵和租客之间的关系看来是融洽的。双方各得所需。租客大多是外地人，来北京从事各种工作，为北京的经济奇迹做出贡献，也得到应有的报酬。赵贵的责任是为租客提供服务。赵贵说，”我们相互信赖，我当房东也轻松，自在。”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把这种信赖打得粉碎，让赵贵坐立不安。

看过了赵贵的第二套出租房屋后，我们来到第三套住房。赵贵敲门，里面没有应答。赵贵再敲，还是没声音。赵贵拿出随身带的一大串钥匙，开了门。里面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租客显然已经退了房（赵贵不清楚具体哪一天走的），房内一片狼籍。家具被砸烂，已无法修复。厕所和厨房的设施也都被砸。厨房地上都处是水。所有的窗户都大敞着。

赵贵看到这情景，好像有人把一盆冰水突然泼到背心里，不停地说，”我真是不敢相信，我真是不敢相信！”

“我们赶紧报警吧！”我说。

“千万不能报警！”赵贵喊道。

“为什么不能报警？”我更惊讶了。

“那就漏马脚了！”

“漏马脚？”

“我收的租金都没上税！”

**北京素描之四：逛前门一带的胡同

北京现在到处都是新建的高楼大厦，可是有些地方仍保留着原貌，比如前门一带的胡同。回北京度假，到这一带逛逛，是绝不能少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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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一带的胡同不少仍保留着原貌）

夜色降临，前门一带的胡同热闹非凡，商店一家挨着一家，饭馆一个赛着一个，胡同里很有“人气”，加上饭馆里飘出的菜香饭香，着实吸引人。

在一条胡同里，一名男子架起简易火炉，烤羊肉串。肉被烤得吱吱冒油，滴在下面的炭上，弄出浓浓的烟雾，把周围熏得全是羊肉味。

一些鼻子被吸引过来，鼻子的主人并不在意这些烟雾，只要羊肉串好吃就行。他们付了钱，拿起羊肉串，还没走两步，就已经咽下肚子。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原来是人的叫声。叫声来自一个报摊上的男子。这男人显然是精神不正常，看起来好像还有其他病症，可是为了生活也要卖报卖杂志。这情景看了让人难过。

可是他的叫声却被另一男子的喊声淹没。这第二个男人并没有精神病，他在努力地工作，要把过路的人劝说和吸引到他的饭馆里。他的声音不需借助扬声器，就如同打雷一样响。可是，他这样努力，看来并没有多大效果，他的饭馆里仍有不少位子空着。

吸引食客的是菜要做的香，光靠嗓门大是不够的。不远处另一家饭馆就是个好榜样，那里相对比较安静，顾客坐下来品尝美食，不会受到干扰。在这些胡同的饭馆里，最好的美食莫过于涮羊肉。

从窗外往饭馆里看，两名中年男子相对而座，中间一张桌子，桌上一个冒着蒸汽的火锅，几大盘羊肉片，伴随作料和其他食品，两人举起手中的酒杯，碰杯，干杯，显然他们的涮羊肉才开始，这顿不紧不慢的饭看来要吃上几个小时。

隔着窗户，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看来他们谈论的并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左边的男人好像要哭了，使劲不让眼泪流出来。右边的男子则努力在劝说他。

他们谈的话题是关于女人或金钱吗？对男人来说，这是两个很重要的问题。与过去毛泽东时代不一样，现在婚外情已是普遍存在的问题。此外，现在许多人离开了国营企业，下海经商，自己承担起一切风险，经商失败是要赔钱的。

实在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也不想打搅他们。不论他们遇到了什么难题，这顿涮羊肉过后，他们的心情应该能好起来吧。

继续向前走，又被另一番景象吸引。在一个小木棚子里，一对年轻夫妇正在埋头苦干。这对夫妇带着一个幼子，他们显然是外地人，来到北京，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和勤劳改善生活。他们谋生的手段是修鞋。

小伙子周围都是要修理的鞋，他正在把粘胶涂在鞋底，小棚子里弥漫着胶的味道。年轻的妻子也忙着帮助丈夫补鞋，但同时还要照看孩子。她可能太用神了，没有注意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孩子玩耍不停，突然碰翻了墙上的一个架子，架子上全是装着胶的玻璃瓶子，其中一个瓶子正好落在孩子的额头上，血流了出来，孩子大声嚎哭。年轻夫妇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赶紧给孩子扶伤。

他们没有把孩子送到医院。谢天谢地，孩子的伤并没有致命危险。给孩子包好伤口后，年轻夫妇立刻恢复工作。他们要修的鞋太多了。

夜色渐深，也该回去了。

（选摘自BBC中文网 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