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男人简直是一剂鸦片”
2005-11-10 15:41:56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特稿 作者:芙郎)“或许,值得庆幸的是:苦难来的时候,我还没有足够的年纪去认识它,所以,我懵懂而坚强地过日子。现在,却想起来后怕。过去沉积的陌生的苦难渐渐从心底浮涌起来,让我惧怕。”

他并非弃婴,弃婴尚且有好心的人儿关爱保护。他有父母生却没有父母养。5岁父离,10岁母弃,仿佛只会是小说里煽情的画面,却鲜活地在他的生命里上演。

这个今年才仅仅17岁的少年,俨然已经成为这个“三口之家”的家长支柱。

在多伦多唐人街附近,他和他的奶奶还有同母异父7岁的弟弟一起住在租住的地下室里。他和奶奶住一间,因为怕奶奶晚上有什么突然情况他不能够知道。弟弟一个人住小间,但他说,等弟弟再大些,他打算换一个好一些的居住环境。

在那虽然阴暗却整洁的小屋里,你不难发现这还是一个男孩子的家。有棒球帽网球排,还有摇滚音乐的CD,美女画册。你在他稍显成熟的脸上还隐隐地可以看到青涩的笑容。可是,当你轻轻伸手触及到他积年的生活,短暂的温煦之后,就是长久的冰冷。

或许,生存对他对我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难题。我们的难题和他一样,那就是父母怎么忍心。一去不回。

一,幼年:父亲离开

“父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是胡子茬扎在脸蛋上的痛痒。很小的时候,在我还不能很清晰地记住他的样子的时候,他就和妈妈离婚了。我想他们的日子并不愉快,因为妈妈从来都不提起他,更不允许我们记起他。她好像是一个不得要领的弃妇,把我们对他的遗忘当作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尽管他一无所知。”

“父母应该是很早的移民,我从小就出生在这里。父亲的嗓音很好听,总是在我耳边轻声的说话,我醒来,我睡去,他都爱和我说话。虽然周围都是英文环境,可在我们家里总是大声讲着中国话。我记得小时侯,自己也总是爱不清不楚地嘟囔英文,大声地模仿着听到的声音。父亲总是会很大声地训斥我,叫我闭嘴。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觉得他是一个好凶狠的人。圆睁着眼睛,眉毛拧着。”

“除了这些,我不能记住更多。我现在也不想根据想象去完整幼年时候的景象。
那个仿佛多彩的年纪,对我真的毫无意义。”

他还保存着父亲的照片。那是一个温和的男子,宽大的额头威严的嘴唇。在和妻子离婚之后,他竟没有来看一下他的幼儿。他在加拿大还是回到了中国?他是否再婚?谁也无法知道。我头一次遇到如此渺茫的迷团。

“一直以来,我对父亲还是有感情的。我一直认为他是被母亲气走的。可是,他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我只能认为他,死了。”

二,童年:母亲离弃

“父亲离开了,我从外面玩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我开始后悔给他捉迷藏。看见他走出,而躲到了茂密大树的后面,等他来找我。可是很久,没有声音。我悻悻地回家,趴在桌子上等他,直到睡着,都没有。妈妈告诉我说,他不要我们了!以后,你和妈妈一起。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离了谁都能活!我今天想,是不是就因为母亲这样想,她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我。她认为我离开他离开她都能活。”

“9岁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家里见到了一个男人。他正亲密地抱着妈妈,那张肮脏的嘴正贴在妈妈的胸口。我象一头凶猛的狮子一样扑了过去,把那个比我高一倍的男人推翻在地。他是中国人,他那轻浮的眼神,长毛的胸膛让我恶心。我搂住妈妈,警惕地看着那从地上爬起的男人。”

“他拍了拍手,低着眼睛,轻蔑地看我,向我做了一个威吓的手势,继而又使劲地拧了妈妈的脸蛋,嘀咕了一句我听不清楚的话,大笑着走了。我眼泪未干地看着妈妈目送着他远去,眼神迷离。过了一会,她回过神来。却大声向我呵斥道,这死孩子,跟你爸一样粗鲁!下去下去,搂这么紧,想弄死我啊!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她不爱我了吗?在父亲离开的那一天,她不是紧紧地抱着我一夜没睡,总是喃喃地说,宝贝,我的宝贝,你不会离开我吧。”

“自从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妈妈就很少抱我了。虽然,他每次来,我都气汹汹地堵在门口,不让他进,但他似乎并不恼怒,只是吹一个响亮的口哨,妈妈立刻就像闪电一样快速地冲过来,把我架在胳膊里扔回我的小屋,在我还没有爬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把我从外面锁上了。我怎么样哀求哭诉都没有用,因为我只听见她们那么大声地笑着,好像怕我听不见一样。”

“他离开之后,母亲就整天在那里出神,没有精神做饭没有精神教我读书没有精神打扫洗衣。我觉得那男人简直是一剂鸦片,让她萎靡让她兴奋。”

“从那个时候开始,家里的一切家务,做饭洗衣,到最近的超市买最便宜的食物,就是我和奶奶的事情了。因为我们没有钱了。不久,她就把我们住的房子卖了,稍稍地赚了一些钱,除了那些散落在床下抽屉缝里的零钱,她什么也不会给我,仿佛已经不知道我在她身边。”

“后来,我渐渐发现,每次那男人走后,好像那几天,她都会买不少的东西。我就偷偷在她出门之后到她的房间里找。后来,在她一堆的乱衣服里,我发现了一个纸袋子。从此,我和奶奶的生活费就从那里来。好在,她并没有细致地算账。我10岁那年,她生了一个孩子。我知道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我讨厌他。可是,自从妈妈无声无息地离开之后,我像可怜自己一样可怜他。”

“她是在一天夜里离开的,好像很匆忙,几乎什么也没有带。开始的时候,我和奶奶都认为她出去了。可是,她就一直没有回来。我们差点报警的时候,她打了电话来,说她和那个男人,孩子的爸爸在一起,他们可能马上要离开加拿大,回中国了。我对着电话大喊,把这个小杂种一起带走!带走!她没有应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她只有这么一次爱的机会了,如果不跟他走,她就连唯一的爱情也没有了。她在电话那头哭着,奶奶竟也哭着。后来对我说,她是个苦命的人,和我爸爸在一起没有幸福过,那个男人是她一直的所爱。我无法理解大人的想法。爱,就只是他们之间的吗?不关我们小孩子什么事,那还生我们做什么!”

“我只知道她去了中国,一直也没有消息。是死是活,我一点也不关心。后来,我们也搬了好几次家,因为我们想有最便宜的房子租住。现在住的地方,虽然比较的杂乱,人员也比较的复杂,难民啊偷渡的什么都有,各国的人,但似乎都是落难的人。不管怎样,租金便宜是我们最关心的事。”

“她离开之后,家里也不会再有那个男人的身影,而只有我们三个人。尽管我们三个人的生活是一件难事,但也算宁静。”

三,少年:坚强成长

“奶奶身体还好的时候,她看着弟弟,操持着家务。我们靠救济和少量的积蓄支撑着。我很想出去打黑工,但被奶奶拦住。她说,那样会毁了身子。身体是本钱,不能丢的。好在房子是付完了贷款的,我知道以前我们家还是很富裕的。可是,为什么爸爸狠心丢下我和奶奶离婚离开,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无从知道。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还可以保持一点美好的幻想,不要把丑陋的面具揭开。”

“到了可以打工的年纪,我特别想赚钱。奶奶说读好书很重要,不能傻卖体力。但是,我还是告诉自己要好好工作。我现在在一家餐馆打工。从下午放学之后一直干到深夜。和我一起打工的同学都不会时间太长,他们都是来赚个零花钱玩的,没有人像我这样。”

“钱,基本还是够用的,只要是用在刀刃上的,就不嫌多。你看,我们家吃的东西绝对不比任何家里差。我在餐馆打工,也学会不少好的菜式。在周末的时候,就好好炒几样。”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在那间灰暗的小屋里闪过一丝的亮色。

“因为一直我的父亲总是鼓励我说中文,我的英文感觉不是很好。再加上家庭的原因,我性格很乖僻,也不爱与人交往。这样使我外出打工很困难。尽管我有合法的打工年纪和工卡,我还是不能做许多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我只能在餐馆的厨房里给厨师切菜。”

“在家里,只是三张嘴,而且还有奶奶,做饭切菜对我并不是沉重的事。可是在餐馆里却不一样了。”

他尝到了生活的艰辛。虽然个子很高,但瘦弱的他在餐馆快速的操作流程中还是感到疲惫不堪。

“在厨房做帮厨,给现金,薪水不高,没有小费,不停地切菜洗菜。看我的手上有不少的口子。那个时候我也就是14,15岁,脸色却只是沉郁。随着年纪的增长,小时候不知道的苦难面目清晰起来。我羡慕同学们那么灿烂的时光,有家庭有父母,有妈妈做的饭,有爸爸抱着玩。我很晚回家,倒头就睡,睡起来就上学,下学了就到餐馆,每天都一样,周末更是全天都在餐馆。”

奶奶的病倒,他不得不坚强起来。

“奶奶病了,从医院回到家里,她的身体却是虚弱了下来。以前我觉得她是穷乐观。现在我却必须有笑脸,因为,如果我再沉闷下去,这个家就死了。奶奶身体差下来,弟弟还小。这个我本来无比厌恶的小孩,现在长到了我失去母亲的年纪。看着他懵懂无知清澈的眼睛,我想让他的生活有一些暖色,不要有被人遗弃的感觉。我必须成长,不能拒绝。”

“我想做招待的薪水会好一些,但这需要麻利的手脚和说话。我要努力改变我多年形成的阴郁的个性。这可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我做到了。我告诉经理说我要做招待。当然这是有试用期的,当然我也顺利通过了。做招待其实比做帮厨更累,但小费不少,仔细算一下,还真有不少的收入。因为小费是现金不用交税,心理上感觉还是占了便宜。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家,我完全地扛下来了。”

他说他的同学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情况,因为他不想和别人不一样,也不想得到怜悯的眼神,这些是伤害他的骄傲的。在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想去领政府给的钱款。因为,他觉得那只是懒汉和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做的事。他不是懒汉更可以工作,为什么还要伸手要钱。

“生活还是现实的。我虽然心里不愿意,但知道多一些钱可以多存一些,多存一些给弟弟上学,让他以后上学的时候不要像我一样辛苦,多存一些给奶奶,她是老一辈的人,总是希望箱子底多一些钱吧,呵呵。还有,我是不是也得存一些娶老婆的钱啊。”

他说他有很多的爱好,比如说网球棒球还有滑冰。他说他把身体锻炼的很好,越来越有力气了,多少的盘子他都可以端的稳稳的。

“我以前觉得我没有我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希望和单纯,总是多了许多的阴霾,有一段日子甚至想自杀。可是,生活总是继续的。我现在感到安慰的是,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是个心底善良人,不象他的父母一样薄情。他对我和奶奶都很好,他很努力,说到了年纪也来我打工的餐馆工作。想着以后,我们都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孩子。那个时候,我们绝对不会离开家。”

你一定在好奇,他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可以狠心抛下孩子,可以杳无音信,难道他们真的已经不在人世,才可以是这些行为最好的注解吗?

你或许曾经见过狠心的父母虐待孩子,在加拿大受到法律的规囿。而这样虽无伤害身体却抛弃心灵的父母,是不是在进行着更残酷的虐待呢?

“我这样的孩子”他沉吟了一下说,“在多伦多还是有的。我觉得我们只是在数据上是政府的资料。固然有不少来自政府的或者民间的帮助,但是生活终究还是自己的,没有人可以分秒陪伴。这其中的滋味不好受,要成长的健康,很难。我只想知道大人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他们的爱是怎样的,不爱又是怎样的。如果要放弃什么,孩子就是他们的首选。永远排在他们的爱情之后。”

他忿忿的,面对着他尚未能理解的成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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