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专栏作者芙郎）这个一个特别为母亲的节日。年复一年，我们记起她，不是为了应时应景的抒怀，更不是为了打发重复单调的日子，有意地添油加醋。而是，我们任何一人都无法脱离同母亲的关系，无论温馨还是纠葛。

**人物：Nicolas，男，45岁，来加拿大4年

出生在农村。记忆里，我是一个总用棉袄袖口擦鼻涕的脏孩子。虽然在农村，作为男孩子，总是得到恩宠。但妈妈却不是娇纵我的。她似乎有先见之明，认为娇纵只会让我成为村头恶霸败家子，而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而在我的印象中，妈妈好像总是站在烟雾缭绕之中。那灶台上大铁锅煮饭时候的腾腾的热气，那烧柴禾时候呛人口鼻的烟雾，还有爸爸那常年不熄的烟袋。她脸上什么时候生出皱纹的，我都不曾记得，更也不曾见到。只记得，妈妈有一根很粗的大鞭子。在我幼年朦胧的记忆里，荡漾在我的眼前。从乡村到城市，从中国到外国，我离母亲越来越远了。

40岁那年，妈妈60岁。但她明显地要老很多，好像近80岁似的。准备办移民之前，我回家看望双亲。到那时，我也是近3年没有回家了。恼恨自己被俗务缠身，不能坚持自己所说每年回家的誓言。

那次见到妈妈，极度心酸。她怎么那么老，老的像一根干枯的木头。她有幻听幻觉，生养了6个儿女，几乎都不认识了，一直务农的大哥大姐不认识了，女婿儿媳也不认识了。

我坐在她的床头。她看着我，眼睛里目光涣散，我问她：“妈，知道我是谁吗？”她定睛看看我，咧开中风后歪斜的嘴，含糊地说：“你是老六，我知道。”我顿然哭了，妈，你记得我，妈，你是因为我离开你那么久，你一直牢牢地要记住我吗？等到归程的日子，我再问她，她又糊涂了，她说我是老三吧。我没有气她，因为，我知道我又要离开她很远的距离很长的时间，不记得我，也好。人都说，养儿防老，养我这个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移民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忙着稳定工作学英语。每两周给家里打电话，开始的时候，妈还来接接电话，对不上人也能拉扯几句，还是一样，即便不知道电话那头是哪里，电话里的人是哪个儿女，她还是一样问寒问暖。可是，渐渐地，就只有大哥大姐来听电话了，妈已经听不懂电话里再说什么，也没有心力去接听了。

每一年，我都在担心，不知道能不能见妈妈最后一面。深深为自己不能尽孝身旁而内疚遗憾。现在到了外国，哪里说回去就回去啊。

去年，大哥电话里说，妈的身体好像好转一些，时不时还提起我这个最小的儿子，念叨着什么时候再见到我。妈还问我，是不是还没有结婚那，东村的有个姑娘不错。我知道我记得，我就是在那一次忤逆了她的心愿，不愿在农村结婚。只有那次，母亲没有哭也没有数落我。她说她知道，我的心有多大，当妈妈的不为难你。我在电话里哭了，我想她心里似乎一直坚持着，坚持着自己的生命，要在有生之年见到我，不给我也不给她留下遗憾，她坚持着要我找到好的女孩，成家立业。

我想，在今年抽时间回国，再回到那个小乡村，回到妈妈的身边。我想，找个好女孩，和我一起回家，一起看妈妈。

**人物：Judy，女，31岁，来加拿大2年

坦白说，我和我妈的感情并不好。但在这个节日，是不是总是要说妈妈的好的。都说母亲伟大，十月怀胎生养儿女，多么辛苦多少付出。可是，这些，就足够成为居功至伟的权柄了吗？和母亲愉快的记忆，就是在小时候。她总会把我打扮的很漂亮，给我许多我喜欢的零食玩具。在一个小女孩的眼中，妈妈是同性世界中的第一个偶像。我觉得她漂亮，声音好听，会做很多好吃的，会唱歌给我听。

渐渐地，长大了。不知道是谁变了，还是因为她开始变老，成为社会上弱势的一群，就开始索求。

我是独生女儿。在办移民这件事情上，我妈尤其不支持，甚至百般阻挠。有一段时间，甚至藏我的证件，最后，还是我爸给我找出来。我开始的时候觉得她是不想我离那么远，可是后来她那么过分的举动，也让我不可理喻。我知道，她和我爸的感情并不算好。她说，养个女儿根本没用，老了的时候还是没有人管。从办理但最后启程，她从来没有过问一句，从经济上还有感情上，一点支持都没有。

我郁郁寡欢上飞机。之后，每次电话，她都是不接的。直到我登陆一年之后，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加拿大老人的福利好，就使劲和我说让我给她办团聚。我说我的收入还不够，她根本不听，她急切地想到加拿大。几次未果，就让我给她寄钱。我稍有拖延，就说我没良心，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知不知道小时候谁养的你，这些话语深深刺痛我的心。我现在甚至害怕回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我的男友劝我说，她还是爱我的，只是方式有些不合适。我想，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我和我的妈妈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我想，谁都不会比我更差了吧。我不敢打电话，可是，能够永远不打吗？隔的时间越久，下次电话的时候，她就更要说一些刻薄的话。我有的时候在想，是不是移民的事情才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这样，是不是，她认为我移民是我首先抛弃了她？

有的时候，我想，一个女人要幸福，一个母亲要幸福，不能仰赖孩子。最主要的，还是和自己爱人的感情。如果一个母亲把全部幸福的指望寄托孩子，不仅仅给孩子很大的压力，也往往会偏激顽固失去分寸。

**人物：Michael，男，28岁，来加拿大2年

都说男孩子依恋母亲，女孩子依恋父亲。女孩子是爸爸上一辈子的情人，男孩子是妈妈上一辈子的情人。总之，有很深的渊源才能在这辈子做父女母子。我妈妈是典型的北方人，性格爽朗，说话粗声粗气，做事大大咧咧，按照我爸的话说，就是及其没有女人味。

我是个很小就记事的孩子，很是记得她年轻时候的几个场景――她很早起来，热好昨晚剩的稀饭，一些榨菜丝，就是一顿早饭。唯一不同的是给我加一个煮鸡蛋。匆匆早饭，打开水龙头抹一把脸，就风一般拉上我，送我去幼儿园，然后上班。到下午，我往往是最后被家长接回家的小孩子，因为她时常要加一会班，只为多几毛钱。回到家，她就是做饭收拾不停。印象中，她的腰身渐渐变粗，脸上也越来越灰暗，性格也越来越男人。

后来，我想，是生活，是生活将她改造的。她必须泼辣必须强壮。我爸亲身体不大好，家里家外许多的事情都是我妈一手操办。我从小都是站在我妈这一边的。这也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种安慰。

想来受了妈妈这种雷厉风行的性情影响，我从小也是很有主意能自我打算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工作没有太长时间，我就知道自己要出国。我把想法告诉爸妈。我爸有一些担心，我年纪太轻。我妈却是全力支持我。因为家里没有太多的钱，办理移民中的花费也是妈拉下老脸给我借来的。我问她会不会觉得压力大，岁数不小了，还为儿子借了一屁股的债。她说，有机会就出去看看，这些钱，我们一起慢慢还，没有多少的。最后，她还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说，人生，不要留下遗憾。

就这样，我来到加拿大，在我26岁的时候，成为年纪较小的移民。刚来的时候，我也打体力活，很辛苦，电话里也和父母抱怨。我妈挺生气，说我自己选择的路，抱怨谁？咬牙挺过一年，我申请贷款上学，前景越来越明朗。

我爸说，妈经常抱着我的照片睡觉，对着我的照片说话，尤其是喜欢看我小时候的照片，说我小时候比现在精神，说小时候的我脸蛋光溜溜的，她最爱贴着，不像现在长满了青春美丽痘……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也快30岁了，对母亲更是充满柔肠温情。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心中一颤，觉得妈妈老了。老了的母亲，才会这样，才会那么想念成年之后远离的子女。老了的母亲，才那么喜欢回忆，回忆孩子小的时候，更是回忆她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她的脸也和小时候的我一样滑嫩，不似现在。

**人物：Peggy，女，26岁

我觉得我只是我妈和我爸爱情的一个副产品吧，呵呵。因为，我妈实在是太爱我爸了，生了我之后，看我是个女孩，连我都嫉妒起来了。她不允许有任何一个女人在我爸心目中的地位超过她，就算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行。你们可想而知我和我妈的关系和感情是什么样的了，很奇怪是不是？

记得，小时候，我爸只要一抱我，她就不高兴。我爸给我买好看的衣服，她也悄悄给扔掉。有一段时间，他们经常吵架。其他的我不记得，只记得我爸大声说：“这是我们的女儿！”我妈就说：“谁想要女儿，我想要儿子。”

一度，我以为我妈是重男轻女，后来，才知道，她是不允许任何一个女性抢占了她在我爸心目中的地位。于是，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学校寄宿，很少回家。大学毕业之后，她更是要我出国深造。好在他们还比较有钱，能把我送出去。我时常想，如果没有钱让我走的这么远，是不是要把我送到农村或者山窝窝里去了。

我妈是个很精致的女人，现在即便50岁了，还是很优雅的。我假期回家看他们，她总是把我爸照顾的那么无微不至，我爸吃药的时候她倒水，还要亲自常常冷热。一家人出门，我不经意间挽起爸的手臂，她就在一边像个小女孩一般撅着嘴生气。好在我大度，笑过就算；好在我不是一个有恋父情节的女孩，我独立的很早，交男朋友也很早。

给他们看照片，她就笑我怎么喜欢这种类型的，我说：“谁像你一样，把我爸这种的当个宝一样，早就过时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我这样说，就好像她心目中的情敌原来并不喜欢我爸这一型，她就好生放心了。

你会说她是一个极度自私占有欲极强的女人吗？小时候能在她的手上活下来，或许还真是我福大命大了，呵呵。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我18岁之后，我就觉得完全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朋友。她没有把我当女儿，只觉得我是可以厮混在她爱人身边的具有威胁性的同性。而我，也很少把她当母亲，而是当作一个醋坛子一般的老式女人。至于我爸呢？也因为她的缘故，和我很是疏离。我也习惯了。他有她，她那么爱他，他也足够了吧。

母亲节，我唯一的祝愿就是我的母亲在她一生中不要遇到实质的情敌，这于她，恐怕是致命的冲击。或者，她足够幸运，不会有这样的遭遇。闲来无聊，只有把我当作假想的情敌了。于我的种种，她真的是过虑了。我想，她还是很快乐的一个妻子，但未必是一个快乐的妈妈。

**人物：Linda，女，15岁

我和妈妈是好朋友，我有什么话都和她说。为了避免爸爸偷听，我们有的时候会钻在被窝里说，或者把爸爸赶到书房去。我最爱抱着妈妈的胳膊说悄悄话，说班上哪个女孩子的新奇服饰，说一个男孩子奇妙的眼神。妈妈总是很耐心的听，用手抚摸着我柔软的头发。我的许多朋友都羡慕我，说我有一个可以做朋友的妈妈。我爸爸也嫉妒我，说我占去了妈妈全部，都没有留下一点给他了。

我和妈妈经常换衣服穿，现在我和妈妈几乎长的一样高了，身材的胖瘦也差不多。我时常穿上她美丽的成熟的衣服假装她，从背影看，有的时候连爸爸也分不清。妈妈经常说，从我的身上看到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我也能感觉的到，她看我的眼神有的时候和迷离，好像穿过时空，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呢，就会幻想妈妈和爸爸年轻时候的浪漫故事。看到妈妈，我似乎也可以看到我长大之后的样子，像她一样安静一样贤淑一样被一个自己爱的男子宠爱。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我们同母亲之间同呼同吸的十个月，又是多少年修得的缘分呢。同任何缘分一样，这份关系需要用心经营宽容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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