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作者：Jade Wu）天很冷，从华城的落地窗看出去是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CP24报的是零下12度，大雪。有人进出商场大门的时候，一股冷风就会被带进来，夹着一点子细雪直扑我的这个摊位。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那扑面而来的冷风反而令人精神倍爽。

上午10点，客稀，正准备打点小盹，冷风却是一阵一阵的朝我这边吹过来，没有一点间歇。感觉同事用手肘捅了捅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自动门被一个彪型大汉卡住了，只见他杵在一开一合的门当中，难怪冷风一个劲地往里灌，而他，却是岿然不动，如洪钟般挺在那里，更让我觉得奇怪地的是他只穿了一件破汗衫。

正当我啧啧称奇的时候，那大汉动了一下，旁边一些看热闹的纷纷说：动了，动了！只见他那只胖手在裤兜里费力地搜索着，因为太胖，卡了好一阵子，呼啦一下，他居然从裤兜里掏出来了一只红苹果！？

胖手握着红苹果，十分珍惜的样子，我们的视线就沿着那只红苹果一直移到他那红脸蛋上，只见他缓缓张开嘴，狠狠地啃了一口苹果，然后，他居然朝着我咧开大嘴笑了，哇，那满口的牙！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做的造句练习：妹妹的脸像个红苹果。

华城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唐人街”，在这里，再稀奇的人我都见过，那个胖子也就属于见怪不怪之类了。听比我先来的同事说这附近有个残智人协会，那些我们所谓头脑短路的朋友们在协会聚会前后都会来这逛逛……这里就写写几个我印象颇深的几个人物吧。

**“我要结婚了”

华城里有一个人称“海军上尉”的朋友（这里我不想叫他傻佬，在我眼里，他们比一些正常人还要正常，还要可爱）。他每天在不固定的某一个时刻都会来这里逛逛，与众同类不同的是，他每天都有一套戏服要展示，比方说海军上尉服（很破，但是很干净）。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拣来的服装，每次他走路的姿态和脸上的表情都会呼应他的着装，着军服的时候他会身子笔挺，迈着军人的步伐，鼻孔朝上，目不斜视；有时候他穿一套长袍马褂，有如戏里的财神爷，那时，他会笑咪咪的跟每个人作揖打恭。

当然，我们一般是不会跟他们搭腔的，因为一旦你跟他混熟了，生意就没有办法做了，他会很热心的过来跟你攀谈，跟你磨咕，也会很热心的跟你的客户搭腔，时间长了，等回过神来，客户也就吓走了。

我想，其实他们也是很寂寞的一群人而已。

有一天，“海军上尉”在黄昏十分出现，他很兴奋的宣布“我要结婚了!”……四周一片哗然，有人拍掌，有人嘘声，也有人大笑，其中有他们的“协会成员”，也有我们这些在华城做生意的人们。华城里一片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再后来又过了几天，上尉却一直没有出现，他的“喜讯”也就慢慢地不再流传，久而久之，我们对他的记忆就淡散了。

然而，就在很久以后的一天正午，“海军上尉”出现了，他居然穿了一身燕尾服，白衬衫浆得笔挺。还是挺胸昂着头，目空一切的样子。不同以往的是，他的身边，还真有这么一位新娘子，还真穿着一身婚纱，只不过婚纱有点破旧，有点脏。

新娘子很黑很矮，但是，这位新娘子的神情却是跟他一样，昂着头，微笑着，如同戏里的人物。他们这一对“新人”就这样手挽着手，在华城绕场一周，我不知道其他人的反应如何，我只看到我旁边的同事那张开的嘴，跟大写字母“O”一模一样。

让人困惑的是，他们是真的结了婚呢还只是戏里的夫妻？这个就无从考证了，因为，打那以后，上尉和他的“新娘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夺命双雄

“协会”里的人也分有轻有重，我们无聊的时候就给他们分分类，重的就是P.H.D (Permanent Head Damage)，轻的呢，当然是Master或者Bachelor啦。跟我们能交谈的有两位Bachelor，一般还真分辨不出来他们是不是有问题。

这两个人，一个瘦高个，一个矮胖子，长得斯斯文文，也不胡搅蛮缠。叫夺命双雄是有原因的，每次我要出去买个盒饭或是上个洗手间什么的，他们都会自告奋勇的要帮我看摊子，高夺跟矮夺都要抢着做。

如果碰上单个人还好点，有时候他们甚至还会给我做一两张单（我是替人卖鹿茸的）。但是两个都出现的时候就很麻烦了，给高夺看摊，矮夺就会不高兴，有时候还会发脾气，反之亦然；那时候生意就不好做了，搞不好还要叫保安。

不过一般时候他们都是很听话的，我在给客户推销的时候他们有时候会走过来说：哇，这个好啊，我吃了就不错啊！然后又走回去站着，好像我的保镖一样。刚来的时候我觉得奇怪也问过同事，他们难道就没有家，没有工作，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华城出没？

同事说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人雇的，而且家人也不大理会；国家会给福利给他们，没事干不就在这里消磨时间啦。说得也是。时间长了，我也就炼出了一对火眼金睛，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可以分个类，最多的是旅游的，然后是经常在唐人街购物的华人，其次就是“协会”的人了。一般他们很安静，只不过有的一坐就是一天，也有不是很爱讲话的，这种情况，只要他们不骚扰购物者，保安就会听之任之了。

**我是大佬我怕谁？

我也见过凶巴巴的P.H.D. 有天在协会聚完会之后，华城里涌进了一大帮人，有衣着光鲜的，带着蓝芽煞有介事的讲生意的，有对着柱子梳头的（一般要梳个几个小时），有长得帅的小伙子坐在凳子上等着家姐（广东话：姐姐）来接的，而那个家姐从来没有出现过。

而这位，还是个白人，三十来岁的女士，壮壮的，真真正正就只穿了一件内衣型真空白背心， 一对大胸脯甩得悠悠的。这位悍妇瞪着凶神恶刹的一对铜铃眼在商场里转悠，这时可千万不要回她的眼神，正因为没人敢，也就不知道后果如何了。

她在每个摊位前停步，然后就咄咄逼人的瞧着，我心一慌，忙低着头假装没有看见，可头皮上感觉麻嗖嗖的好一阵子不自在，直到她挪到下一个铺子。还有一个越南佬一进来就会破口大骂，讲的还都是英文，如果没有保安阻止，他会一直不停气地骂，我都很想知道他那些词是从哪里学来的，也许他脑子里有一部粗口大字典吧。

**我找Judy

他是一位大陆移民，带着一副很斯文的眼镜。听说他曾经上过报，因为找不到正式工又不愿意领取政府的福利。但是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晋升到Master的级别了。

我的同事是个香港人，她是属于那种好心肠又乐于布施的一类人。有次她看到这位小伙子一直带着个破眼镜，就送了一对眼镜给他。这之后，这位小伙每天都来我们的摊位，“请问Judy在吗？”是我每天都听到的问题。而我的同事正好因病有阵子没来上班，我只好每次都跟他解释。有一天我被他磨得实在没有办法就问他为什么要找Judy，他很温和的回答说：“她对我好，我要跟她回家”。

后来我在别处找到了工作，离开了华城，也不知道最后他碰到Judy没。有次在唐人街碰到他，还是穿着厚厚的棉袄，带着Judy送他的眼镜，手里提着华人超市的塑料袋，也不知道他步履匆匆的要去干什么……

来加七年多，经历过很多很多，有的随时间的推移已渐渐淡忘，而在华城的经历却是历历在目，那些面孔，那些鲜活的性格，那些憨憨的笑容，我怎么能忘得掉呢。

（作者注：此文为根据朋友口述改编的真实故事，人名和地点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