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东海岸去寻找故乡(中)
2009-11-24 22:34:22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丁丽茹)虽是万物凋零的深秋,记忆却还象爱德华王子岛(Prince Edward’s Island)上那片连着天的油菜花一样新鲜,那是一段为解乡愁而作的旅行。

东游记之五:天堂里的中餐馆

到了旅馆登记之后,和旅馆的老板闲聊。我问,你们这里的人都做些什么?她说夏天打鱼,种田,或者做和旅游有关系的工作,冬天就出岛去。我说,你们已经住在天堂里了,别的地方还有什么可去的?旅馆老板客气地看了看我,她那彬彬有礼的表情里隐了一丝几乎不易查觉的嘲笑,嘲笑我这个游客太天真。

收拾停当之后,我说,吃了几天的西餐,今天我好想喝一碗中国人的汤。翻开从旅馆的前台拿到的广告,真的找到一家中餐馆。打个电话过去,另一端的女士操着有广东口音的英文。她说,我们已经打烊了,但如果我实在想要吃汤,她可以帮我做。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兴冲冲地赶到那家名为“翡翠”的餐厅(Jade Restaurant)。开门的是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人,象牙色的圆脸,黑短发,眼睛虽不大,却漾着笑意。当见了我这个中国人时,她的表情里有几分惊喜。她请我们坐下来,问我们是从那里来的。我说我会说一点广东话。她说她也能讲一点国语。我们的谈话于是混着英文,国语,和广东话,成了一道中餐馆的拿手菜–炒杂碎。

她说,二十三年前,她随丈夫从香港移民加拿大。在亲戚的帮助下开了这间餐馆。她不无遗憾的说,这么多年来,他们夜以继日的工作,卖着连自己都不认同的中餐,只有圣诞节那一天才给自己放个假。后来,喝了她煮的蔬菜汤,确实是那种典型的西人区里的中餐。“某亲戚,某朋友,某点心,某饮茶”(某”在广东话里是“没有”的意思), 她用广东话抱怨着,尽管当街的一排房子都是属于她的。 她说,当时自己很年青,不知不觉间日子就过去了,如果重新来过,她不一定会做这一行。

老板娘的菜汤很热,喝了很舒服,可心里不知怎地,有点酸,有点涩。原来,这天堂里也有蹉跎了的岁月。我说,明天我们一定来吃你们的正餐。
 
第二天,我们按计划去了爱德华王子岛的首府夏洛帝城(Charlotte Town)。后来为了找凯文迪斯海滩(Cavendish Beach)和安妮的绿顶小屋 ( Green Gable House)耽误了很多时间。所以当我们回到夏山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对先生说,本来答应去翡翠餐厅的,可又过了打烊时间,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人家了。

第三天,我们就要离开爱德华王子岛前往纽布兰斯威克(New Brunswick)省的圣约翰(Saint John)城。上午十一点,翡翠餐厅一开门我们就到了。老板娘一见到我们眼睛都开心地笑了。“请进!请进!真高兴又见到你们!”她热情地说着英文。不经意间,她的左手在我的右手心捏了一下。我的心也他乡遇故知地暖了。

待我们吃好了炸鸡翅,和被叫做“捞面”的炒豆芽之后,她走过来问:怎么样,吃得好吗?我说,很好!很好!唉,她说,你们也叫它中餐吗?你看我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临别时,她一边与我相拥一边说:明年再来呀!好啊,好啊,我答应着,可心却象刚刚被钓出来的鲤鱼那样扭动了一下。萍水相逢他乡客,今生今世这个拥抱是第一次,也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有人再去爱德华王子岛,建议你一定要去夏山县的翡翠餐厅。不为它的炸鸡翅、炒豆芽,而是老板娘那碗热热的蔬菜汤和她笑笑的眼睛。出城的路上我们又去看了海边的牵牛花和野玫瑰,还特意停车陪着那片油菜花坐了一会。望着田地中农家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我的心也跟那块床单一样飘来荡去。

东游记之六—-安妮的绿顶小屋

《绿顶小屋里的安妮》(Anne of Green Gables)是1908年出版的一本小说。讲的是终生未婚的玛瑞拉(Marilla)和马修(Mathew)兄妹托人从孤儿院领养一个男孩,好做他们的帮手。但被带回来的却是一头红发,一脸雀斑的安妮。十一岁的安妮聪颖过人,热情善良。作者引用了勃朗宁的话形容她:你福星照命,成就你的是火焰,甘露,还有灵性(The good stars met in your horoscope, Made you of spirit and fire and dew)。阴错阳差,安妮的命运从此发生了改变,在玛瑞拉和马修兄妹的关爱中经历着成长的快乐和烦恼。

小说的作者Lucy Maud Montgomery出生在爱德华王子岛,也是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小时候,她的表姐妹们就住在凯文迪斯海滩附近的绿顶房子里,她也常去那里跟她们玩耍。后来她就把那个地方做了小说的背景。小说出版后轰动一时,后来被译成三十六种文字,至今还是加拿大小学生的必读书目。那幢房子也被辟为纪念馆,成了旅游景点。

到了P.E.I第二天的一大早我们就上路了,去寻找安妮的绿顶小屋。由于事先没有做好功课,颇费了些周折之后才在下午的时候找到凯文迪斯海滩。 满以为大热的夏天,海边会象故乡的一样挤满色彩斑斓的阳伞。没想到长长的沙滩上游人寥寥无几。他们或趴在沙滩上看书,或三三两两地在水边散步,几个孩子在浅浅的水里做弄潮状,可那算不得海浪的波纹却毫不理会孩子们的兴致,只无惊无喜地伸着懒腰。据说岸边的沙丘本来是红色的石头,是几万年的海风把它化成粉末。沙丘的上面架起了木板路,这样行人的脚步就再也打扰不到沙丘里的小虫子和周围的植物。

眯起眼睛往天上看,微风象牧羊犬一样把云赶成横贯长空的队伍。西天里也尽是横条状的云彩搭起的栅栏,让太阳朝里面张望。我和先生跟着云的队伍往西走,准备把自己走成远处两只立起身子的蚂蚁。可是走了没有多久,人就困倦了。尽管壮志未酬,还是枕着先生的腿躺下去。觉得过了没多久,先生就摇着我的胳膊说,哎,醒醒,我的腿麻了。这才知道自己睡着了,而云的队伍和云的栅栏也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太阳闲挂在西天上。

我一咕噜坐起来说,都这么晚了,绿顶小屋可能关门了。人飞身上路。向东开也就是两三分钟的功夫,就拐进纪念馆的停车场。走近一看,卖票处果然拉起了窗帘。其实纪念馆就是一处平常的农家院,没有大门也没有锁头,于是怀着没有买票的内疚溜了进去。

院子里一共有三处建筑:长方形的圆顶马棚,尖顶的粮仓,还有一幢两层楼的住房,是白色的外墙,绿色的屋顶。马棚的门大敞着,绿顶小屋虽然关着门,里面的家当却一览无余。屋后小花园里的向日葵静静地仰着脸。整个院子空无一人,仿佛小说里安妮好朋友的弟弟又得了急症,而安妮一家又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这倒让人想起小时候老家夜不闭户的习惯。

后来,在纽布兰斯威克省的圣约翰城时的一个雨天,人无处可去,就缩在旅馆的被窝里读《绿顶小屋里的安妮》。看着看着,人不禁抽泣起来,在一旁玩电脑的先生忙问: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事儿了吗?我于是给他讲,安妮三个月的时候父母双亡,后来被人收养,稍微长大之后就辗转不同的家庭,象仆人一样干活,哄孩子,到最后还是被送到孤儿院。当玛瑞拉问及之前的那些女主人对她怎么样时,她的反应是这样的:啊,啊,啊,她结巴着,敏感的小脸“腾”地红了,窘相压在她的眉梢。她说,啊,他们的心是好的,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如果人本来想对你好,就算有时差一点,你也不用太在意。你知道,他们自己也有一大堆的难事儿,有个整天醉熏熏的丈夫一定很不容易,一连生三对双胞胎也很辛苦,对不对?但我相信她们是好人…。

在那个落雨的下午,我把被子遮在脸上,念着红色的海滩,白色的云彩,绿顶的小屋,胡萝卜色的头发和身材弱小骨头却挺硬的安妮。

东游记之七—-迷失在圣约翰城

关于圣约翰城的记忆就象一场老电影,是黑白色的。在那个薄阴的早晨,我们沿着单车道的高速路向北穿行,陪伴我们的是道路两旁密不透风的树林。渐渐地,天上的云象暗中调兵一样越来越沉,也越来越低。远处的云雾和树木早已溶成一团,那雾有点树的形状,树也有几分云的样子,而我们的小蓝车象一只机警的小豹子追赶着前面的雾气,可追到跟前却又不见了雾的影子。

跟雾捉了两个多小时的谜藏后,我们见到一个牌子上写着“前方施工,请绕行”,因为担心会绕错了路,所以决定下高速,也顺便休息一下。当我们站在咖啡店的门外踌躇之际,一位有着瘦削脸庞的女士走过来,于是上前问路。她正比比划划地给我们指路的时候,一个红脸大汉又凑过来听那女人说话,然后连连说对对对,这么走一定没错。

挥手告别两个陌生人的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来到达圣约翰城外,此时云雾已经把这个城市紧紧地锁住,雨水也斜扫在窗玻璃上。因为看不清路牌,我们胡乱地下了高速,进了城。

圣约翰城里,狭窄又起伏不平的路上挤满了车辆。我们慌忙开进一片小停车场。定了定神以后,决定出去问路。刚开了车门,一股又湿又冷的风就打在脸上,脚也一下子踩在水里–原来停车场只是泥沙的地面没有铺过沥青。街边挤着旧得有些发黑的建筑物,里面一家挨着一家地开着小店。我们随便推开一扇门,门铃悦耳的叮当声把我们带进那家暖融融的五金店。店主听了我们的来意,歪着头想了想说,你们刚才应该继续往前走,过了收费桥之后再下去,可眼前这条街是单行道,要绕行之后才能回到原路。他于是找出一张纸在上面画起路线图来。期间有个人走进来送东西,店主头也不抬地说,就放在那吧。画好了图之后他叮嘱说,别太在乎图上的街名,总之一直朝前走,见到蓝色的大楼往右拐准没错。

抓着五金店老板画的路线图绕回高速路,按照事先在网上打印的地图在出口处左转,可转过去没多远就进了路尽头的居民区–我们又迷路了。于是把车停在一棵枫树下四处张望,只见一位女士象刚下班的样子,我们赶紧冲过去,摇下车窗跟她说话。那女士说,你们刚才应该右转,可前面路口又在施工,到了那顺着左转的箭头走,就能找到那条街了。她说话的功夫,雨点正溅在挡风玻璃上。听了那女人的话,顺着箭头走出很远之后还不见那条街的影子,就又停车到路旁的商店里去问。这一次,店主走出门来,手指着马路说,往回走,第三个红绿灯左转就是了。

当我们终于找到由 一幢白色家居改成的汽车旅馆的时,大雨正浇着挂在墙上的秋海棠。瑟嗦着钻进自己的小屋,把人一头埋在床上,心里想:嗯,在这个灰蒙蒙路难行的城市,你不单永远不会迷路,连那雨中的海棠花都是绿肥红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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