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买了块绿肥皂
2011-05-04 22:18:23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姚P)最怕回上海过春节。将近半个月,尤其是迎财神的那个年初四晚上,通宵达旦,震耳欲聋的的焰火爆竹声搅得人根本无法入睡。已上了全身麻醉的病人要是听到这样的巨响,估计也会从手术台上惊跳起来!我已年逾七旬,如何消受得起?初五早起一量血压,舒张压竟高达196!

但每年的春节我都必须在上海过。因为我有一个九十五岁的老母,平时靠保姆照顾。到了过年,保姆回乡去,连一日三餐都没人做,这让老人怎么过呀?小妹妹虽然在上海,但住得远,总不能让她把自己的家甩下不管来伺候老太太吧?

于是,我便当仁不让地每年冬季从多伦多回上海做几周“钟点工”,聊尽一份人子之心。说是我回沪照顾老人,其实也给老人添了不少麻烦。

上海的冬天不像多伦多,干冷,特别刺骨,又舍不得开空调,只能盖上厚厚的棉被睡觉。在我抵达上海之前,母亲就忙着指挥保姆从衣柜里取出当令的被褥、枕头,为我铺床,真不知道是我在照顾她还是她在伺候我呐!

每次回上海,看到齐齐整整的卧床,我心头总会泛起一阵温馨――从睡摇篮起至今的七十多个年头里,只要在母亲身边,我始终是个被她照看着的孩子!

这次,当我走进洗手间里时,看到洗脸盆旁的皂盒里放着一块绿肥皂,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恼火――我最喜欢用柠檬味的舒肤佳香皂,而这种爱好只有在上海的几个月里能够满足。那块绿肥皂却鹊巢鸠侵,岂非剥夺了我满足爱好的权利?等我把它用完就快回去了,期盼许久的舒肤佳这回怕是用不上了。

“这是我前天在超市买的。他们介绍我说这个牌子好,你试试。”母亲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杰作”。她这一番话却惹得我更加不适――我知道她总是买价钱便宜的上海浴皂,白色的,怎么忽然想起买了这么一块绿肥皂?

片刻前的那份温馨顿时化作了埋怨――生活中的一切都要由她替我安排,难道我连选择一块自己喜爱的肥皂这点权利也没有吗?即使舒肤佳贵点,我也愿意,还不至于承受不起这点差价。我能有多少机会在上海享受一块自己中意的肥皂?永远计算那几块钱,不在乎还剩下多少年岁,活得也未免太惨了点吧?

人的情绪往往会产生连锁反应。绿肥皂的出现仿佛一石激起千重浪,把我平时积淀下来的愤懑全都翻倒出来了:

外出访友或购物都得向老人交代清楚:要到哪些地方,去和哪些人碰头:看完夜戏回家,老人独坐守门,没看到我平安归来就不肯上床;跟人通个电话,老人在旁问个不休:那是谁啊?讲些什么?电视剧正看到高潮处,老人会推门进来,提醒我已什么时候,该睡了……我的一举一动全在她的监管之下,半点自主权利都不给!管了七十多年还没管够吗?我不在国内时她管得着吗?

不想再被她管了,我还是去买了舒肤佳,把绿肥皂换到淋浴间去,那里用得快。
果然,两个星期下来绿肥皂已用掉了大半。

多数肥皂用到这个份上总会出现像冬季皮肤上的皲裂,可它没有,而且香味和润滑度丝毫没变。我懵了。偶而聊起这事,一个老同学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质量好的,价钱贵的都这样。”

价钱贵的?不可能吧?母亲不管什么东西总要挑便宜的买:“现在不像以前,没这个能力尽用好的了。”她会听了店里的介绍就去买价钱贵的肥皂吗?但继而一想,舍不得买贵的,为什么不买她自己常用的上海浴皂,却偏别出心裁地买了那块绿肥皂?

这个谜直到有一次我买了牛肉回来之后才得以解开。

平时买菜都是她亲自出马,这次我走过菜场,想起她平时最爱吃带筋的牛肉,就买了回去,还生怕保姆做得不合她的口味而亲自烹调。谁知她一块都没有吃,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不爱吃。”

不爱吃?几十年来的爱好怎么说变就变?

后来听保姆说:她几次走过牛肉摊都曾问过价钱,嫌贵,从不买。而奇怪的是:隔了一周,她倒是买了回来。

“你不是说不爱吃吗?”“你不是爱吃吗?”原来,她所以“不爱吃”是因为贵,而认定我“爱吃”时就不嫌贵了。

同样的道理,她买了那块绿肥皂,而不是便宜的白肥皂。

我发现了,也认识了那块看来并不便宜的绿肥皂,但至今不知那是块什么牌子的肥皂,问老人,她当然不会记得。想到超市去找,又不知如何着手,总不见得把每块肥皂都拆开来看吧?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那不是一块肥皂,而是一颗心,一颗母亲的心:一颗曾经使我厌烦,被我埋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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