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12.9——忆35年前山东高考首复
2012-12-09 09:53:55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整整35年前的12月9日,神州大地销声匿迹了11年之久的全国高校招生考正式复燃,进行了头堂会试,从而拉开了的国家回归现代化进程的序幕,也作为另一个“12.9”大事件载入了近代中国的史册。

我永远忘不了这个历史上的这一天:自己亲身经历了这神圣且异常激烈的会考。尤其对于自己来说,旷达十几年的噩梦–心灵长期蒙受屈辱和社会不公待遇,被剥夺了最起码的报考资格、不能公平竞争上大学等,得以结束,终于有了可以决定自己前途命运的自主权。求学是再普通不过的公民权益之一,但是在史无前例的动乱里,对那些被打成“黑五类”的一族,则是天方夜谭。以至于我激动得在那场首堂语文考中,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它为试题《难忘的一天》的作文素材,尽情抒发这一特殊日子于国于民于己的深远意义,且不论笔下书写的能否过关跃龙门。

正是因着这一姗姗来迟的机缘,在荒芜了学业十年辍读了三载之后,身为一介社会青年考生暨后来的首批中举者,与千千万万赶考人中的幸运者一样,搭乘上这趟倏然驶至的列车。就改革开放的大时局而言,是抢上了机遇难逢的“头班车”;就被贻误了青春的一代人来说,是脱逸了厄运缠身的“末班车”。从此切换了生命列车的轨道,奔向了美好的未来。倘若没有抓住和通过这场豪考,重获原应有的做人尊严及求知升学权利自由,就不可能实现我人生划时代的转捩。而且像我这类沦落于社会各个阶层的老青年,只被允连考三年,从1980年始就只招应届生了。

我是1975年高中毕业的,离开校门时遇上刚出台的一项新规定:城市多子女家庭中排行老大的可以不用上山下乡,留在父母的身边。俺爹妈自是以“先来先得”原则把我按在家中,在市里当了仓库工。由此两年后我的俩弟弟分别高、初中毕业,无可争辩地下去插队务农,令我这个先占了名额在城里的大哥心中愧疚了好久,觉得很对不住他们。

在历届的政治运动中,俺们家由于“成分不好”早被划为另册,我们这些“黑崽子”也在校园里抬不起头来。尽管后来我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跻身于“领导阶级”,可还是因有家庭的“历史污点”,归类“接受再教育”的对象,在凡事讲红色政治与出身的年代,好事是轮不到身的。

文革中的所谓高中生实际上徒有虚名。仅在邓小平复出主政的一年多中“复旧”念了点真经,旋即又被“反击右倾翻案风”浪潮给席卷了,邓公也再次下野。天性好玩的童子们倒是顺势都成了无忧无虑的顽主,乐不思学,狂耍度日;惟有有识的大人们私底下焦心忧虑,暗暗敦促着子女在家里自学些个,以不浪费宝贵的少年光阴。俺父亲母亲就是该类型的家长之一。

我起初被爸妈圈在家里逼着自修时,心中老不情愿啦,很憋屈为什么人家的孩子就可以一身轻地疯玩,我却要习弄这些没有用的劳什子?一点看不出这种付出所能带来的任何好处和希望。仅仅是父命母训难以违抗,只好忍忿遵从。慢慢地也就一点点产生了些主观能动性,至少愿将课堂上教得那浅显得很的皮毛弄明白。经常我课间课后的去教研组问各科老师有关疑难,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概是尚有此学习积极性的孩子太少了。大多数“反潮流”学生都不屑做作业,而被批剥下“师道尊严”的教师们也不敢不愿去管,任之自流。故见到少数学生登门请教,自然心生好感,鼎力授受了。

我就是这样的打下了一些基础,使得后来复考时能一蹴而就。也真想不到这些根本谈不上多么刻苦用功的小举动,竟令师长们耿耿未曾忘怀,以致于几年后宣布恢复高考、我抓紧温习预备,带着有些难题回母校请教时,他们仍能清楚地叫得出我的名字,很乐意的答疑辅导。并且不止一个、不止一次地说“你一定会考取的”。这样的话对于其时的我鼓励委实忒大,真的叫我借着这吉言和预言,最终成功及第。若干年后我又念了研究生,还被母校专程邀请回去给全体师生们做了一场报告,现身说法老校友的这一特殊经历,至今还记忆犹新。

其实当时备考可供参照的复习材料极少,应届课本依旧烙着极左思潮的印记,程度仍浅。从发布考讯到开试之日只有五十天不到的时间,临阵磨枪的举子们个个抓瞎。我除了翻找出当年的数理化老课本和作业簿来温故外,又东赁西借的在同学家搞来几册文革前的旧教科书,那上面有些作业与例题系现有书本上深得多。我如获至宝,大开了眼界和思路,反复练习,提高解析能力,实在搞不掂的便带去母校找老师指教。

这些老课本属于“四旧”一类,应在浩劫中被烧毁的,可就是居然有保存的,它是出于“红五类”之手,因为没人敢清查他们的家底,倒成了保险箱。记得在文革后期,我妈也是从她科室的造反派同事那儿偷偷借得《水浒》回来,我如饥似渴看得昏天黑地的,读了一二十遍不释手,无意中打下了国文底子。或许正是由此这般,叫那有着横向比较的老师们产生了我能中举的估摸。

毋庸置疑,1977年的高考是华夏史上最大规模、报考人数最众、录取率最低的一次,用“空前绝后”来形容之毫不为过。可想而知,闷憋了十数载、积攒下了无数菁华的芸芸众青,不论是碰碰运气能否晋读各级大学,或是借此跳出边疆、农村、工厂,孰不趋之若鹜,争过这条通往象牙宝塔的独木桥。而匆忙上马的这牵动着举国上下人心命运的科考,不光让学子们的准备无从着手;就连教委的出题难度也大,火候不易掌握。毕竟多年未搞统考,长期施教又松垮浮表,遴选命题咋样深浅才算拿捏得合适?

此外甚至还听说,经年只“抓革命”不“促生产”恶果,使得国民经济濒于崩溃,有的省份甚至连印试题的纸张都拮据得成了一大问题。可见其时国情现状的窘态。但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钢铁意志,终叫此次秋闱如期举行了,它的圆满成功大振了国人士气,激鼓了莘莘学子的斗志和对祖国未来的信心。

考定思考,现今检视当年的那些试题不觉失笑,挺容易简单。可别忘了那会儿的起点何等的低,这不难的题目即是不学无术时代的巨大绊脚石,撂倒了绝大多数的投名者。齐鲁大地八十万人报考,仅有一万人金榜题名,将近99%的考生都泪洒科场,名落孙山。所以我等这些侥幸能上大学的,只不过是相对地强一点而已,胸中的点墨跟今日举子的满腹经纶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纵使还被当时的舆论过誉为“天之骄子”。此乃乱世所造成遗留的,此一时彼一时,成事者只算那时的幸运儿,仗着多少的功夫赶上了初熟的机会。我惟深感父母的远见之明、教诲之恩。

35年后的今天,再次翻阅自个在考后不久涂鸦的《我考大学》回忆录,细细重温着最初的那些细节,感触万千。一个人的微波,映象的却是一段国史的巨澜。此番“绝考”带给许多人里程碑式转折,日后的读研留洋等,也都无不归于这起先的未亏一篑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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