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在德国洋画师家欢度圣诞
2012-12-25 10:49:29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在我旅德的第二年,早早便收到了日耳曼朋友的请帖:圣诞除夕去她家庆贺洋年。发请柬的是当代德意志名画家布里姬塔·曹伊默(Brigitta Zeumer)女士。

曹伊默是我的一位老病人了,最初是在科隆大学附院的一次诊治中认识的,由于疗效挺理想的,之后她就常来复诊,慢慢地熟络起来,逐渐发展成为业余日常生活中的私交,故这次盛节她邀我们前往共度。

德国人是这样的:给人“第一印象”多为严肃有余的刻板,不苟言笑辄教人联想起“傲慢与偏见”来;可是一来二往久之彼此了了解后,就心扉敞开、坦诚相待,绽露出了内里真挚热情的一面,可以为深交。这点不像后来与我打过交道的美利坚人:初次见面多自来熟,但浅尝则止,较难进深下去。此乃我们在德、美各生活了三载所得出的一点体会。

除夕傍晚,我一家如约来到画师家。这是市区较僻静一隅的一幢四层老式公寓楼,她住在顶层的单元。进得门后我发现内中又分为上下两层,蛮符合便于她作画工作室宽大之用的。以前我曾去过不少洋人家做过客,房子屋宇都跟这儿不同。她的斋庐充满了浓郁的书画馨气,散发着高雅幽香。东道主热情地拥抱接待了我们,我发现今个的她一反艺术家通常不太修边幅的那种洒脱,穿着较为正式,许是过年换新颜的缘故吧。

她先领我们参观一下她的私邸。两层及之间的楼梯墙上挂满大小不一的丹青,给我印象极深,琳琅满目,系她呕心沥血的上乘之品,不舍得出手而留藏着自赏的,我们等于得觑了公开展上睇不到的杰作,幅幅皆精品,大饱眼福。辄使人疑惑是否置身微型美术画廊,而忘乎这是在私宅中。又有金光闪闪银色熠熠的圣诞树杵立着,各种彩礼盒包堆于其下,愈添了一种绚丽暖色,发人心生一阵阵的温馨。

我以前曾跟随曹伊默女士出席过一回她的个人画展,打那儿首次品味了其画作的特质与风格。记得第一眼感觉就是好接近国画之风,细观之却又神似而不形肖,蕴藏着一种中西合璧的质美感。颇意外西人画派中亦不乏此恬淡清逸的写生意向,引人备生宁静致远的无限遐思。我当时不禁愕然问道:您以前参学过神州的水墨画吗?她摇摇头。

从那展览的前言简介中我得悉,曹伊默在大学主修的是社会学与新闻专业,毕业后兴趣所致师从了科隆的著名画家,开始研习油画技艺,后来又改创水彩画,渐渐地独树一帜。西域土生的流派略带远东的画骨艺风,教我很诧异这无独有偶的巧合,暗暗感叹美术家们的神思意境与心里的眼光,互不知悉却大有灵犀相通之处。

当天她的画廊经纪人也莅临宴会,我就是在那次画展中认识她的。在欧美社会,艺人们都是要自谋生路的,自产自销、自负盈亏;光画得好不够,若经销推介不善,作品就默默烟埋着,所以致使有些巨匠生前“一文不值”、穷愁潦倒,尽管在逝后出了大名,身价千倍,自个却无从消受了。

这也由此造成了一种普世的“共识”:家长多不鼓励子女以绘画等艺术专业作为生存手段,免得将来难能养家糊口。所以职业画家一定得有个好的经纪人,襄助打理自己的心血结晶成功进入市场,经济效益会好很多;既有商业头脑又懂业内行情的掮客,通过适时择地搞展出及联络公关等,能以尽可能高的价位推出作品,变精神财富为物质财帛。故他们之间的关系通常都很铁。

来客中还有中国驻德大使馆的文化领事李克辛偕夫人,德中协会主席岑森格拉纳博士等,令此私家宴抹上了一层薄薄的半官式色彩。唯有我是作为她的医生被邀的,并带着老婆孩子,算是较特殊的礼遇了。尤其是五岁的小女蹦蹦跳跳的,唱着流利的德文歌,很是活跃了节日的气氛。

派对正式开始了,主人先做了感谢祷告,之后是互送礼物。主人早就准备好了给来宾们的东西,每人一份。我们当然也馈上携带来的礼品,多是充满了文化艺术品味之物,以迎合主人的身份与趣味。西域跟东土的规矩有点差异,收礼后要当面打开包装,加一番赞赏,再次致谢;而国人的传统则是称谢纳之,待曲终人散后再开封检视。

各得其所礼物皆大欢喜之余,大家齐来到了长条餐桌前,开始聚餐。画家精心准备的佳肴十分丰盛,有烧鸭、马哈鱼片、蔬果色拉、法式馅饼、普鲁士味道的煲汤,烤牛肉,以及甜点与冰淇淋等,还有各色的酒水,我感觉比上年的宴席实惠好吃得多。宾主也不是围着餐台按位就班、正襟危坐,而是采用自助餐的形式,随意或坐或站,随机组合彼此聊天,又有圣诞音乐的绕耳不绝,声色味俱佳,人人大快朵颐,氛围很轻快自在。

在与经纪人的攀谈中,我深入了解到曹伊默的一些造诣成就。她的擅长水粉画,经过长期的创作磨练已在构思、技巧、神韵等方面炉火纯青。从1971年起举办第一场个人画展以来,现已在国内外搞了一二百场了,多次参加过国内外博览会并获得不同的奖项,声名远扬,被载入当代世界著名画家之列。自1984年起,她每年出版一套由自己画作组成的挂历;1988年在多伦多举行的国际绘画展赛中,在有60多个国家地区的画家参加的竞争中,她荣膺了水彩画组别的第一名。除了一些知名的大公司慕名请她、为办公大厦长廊中的艺术挂毯设计图案等外,其作品还数次被德国总统选为国宝珍品,作为外交礼物赠与外国政要首脑,并且被众多的私人及公共机构所收购珍藏。

我又跟外交官夫妇聊起来,获知画家在大陆也小有名气,她曾经应邀远赴中国开办过个人画展,先后在北京故宫、上海、南京以及香港、台湾等地巡展,也多次得奖,为两岸三地华人所欣赏喜爱。我遂在想,访华期间她一定少不了得谒国画之风采,与炎黄同行切磋交流过,这种中西画艺的碰撞与交锋,增进了不同文化的融汇,也对其画风有潜移默化的一点影响,更加出神入化。

这时画家转到了我们面前,举杯敬酒,寒暄畅谈。内子直夸赞她的厨艺和室内装饰布置得好,她羞涩的一笑,此刻不像是大艺术家倒像是小主妇,展露出能干持家的一面。我委实有些“另眼相看”这位原患者了,只因闻及了刚才的那些;这在我们的平素交往中她只字未提起过,如此优迹殊誉叫我瞠目结舌,亦敬佩她的虚怀若谷为人谦卑。

其实我很明白,在这些艺术光环笼罩下的她,个人生活也并不容易:早早就与丈夫分开了,收入不固定,一切大小杂事皆是靠自己独立支撑着,作画勤奋,生活节俭。西域艺术家等自由职业者一族,能够靠著作品养生、达到自足自给的不多,据她介绍说仅科隆市登记注册的艺术人就有两千多位,大多靠兼职其它工作来补贴维持生计。而她本人也是经常驾车四处为办画展奔波着,那辆奥迪坐骑的后备厢很高,便于盛载她的画板、作品等等,也就是她的工具车。

不过她苦在其外,乐在其中,持守做自己喜欢的事。同时喜善好施,助人为乐。就拿对我家为例,长周末时她曾开车拉着我们去汉堡游玩,就住在其兄长家里。也曾车我们去比利时的安特卫普,会见国内来访的朋友。后来我离开科隆时她帮运送行李载着去火车站等。最难忘的是一桩夜半突发事件的解忧:

当时我爸妈来探亲,顺便去法国游览,因巴黎有亲友接待,我将他们送上直达客车、就没躬亲陪同。欧陆国界是开放的,之前我们陪着玩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等地均是长驱直入、通行无阻的。不料这一次却“阴沟里翻船”、深夜过境时被挡下了,因无入境签证。海关凌晨一点半左右打来电话,叫我去接二位老人返回。

梦中惊醒的我听到双亲焦急的声音,在问清了警察其所在的边关位置后,赶紧拨通了画家的电话,紧急求援,因晓得其通常是夤夜挥毫泼墨、睡得甚晚。果然她尚未就寝,听到了这意外状况后先安慰我说:不用担心,由我来负责解决。过了一会儿就回复我,原来她的长子就在边境小城亚琛(Aachen)市工作,那儿距离国境哨卡仅十几分钟的车程,她已电请儿子立马驰往接应,不至让老人久等躁忧;接到后他驶至亚琛到科隆之间的某镇等候,而她本人现在就从科隆出发,约一小时后抵达那约定地点,转将我父母载回来,儿子自返回家。闻讯这般周密的计划安排后,我深深松了口气。拂晓五点钟,二老终被成功“营救”回到了家,我再三感谢着满面倦容的画家,她却笑笑说:没啥了,一切平安就好。

在我离德赴英临走时,曹伊默送给我一本她的有亲笔签名的画册,还有一帧便于携带的中幅水彩画,作为纪念。我晓得这是很贵重的,因在画展中见过类似作品的标码,系我眼中的“天价”。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它卷藏在硬纸筒中,跟随着我们辗转了数年多国,直至最后在多伦多定居下来,才专门购置了典雅的镜框将它镶起来,挂在卧室里,15年了,每回观赏之,就想起当年在莱茵河畔的难忘日子,忆起在作者家中过圣诞的情景,每每感怀这位大师对我们的倾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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