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御寒流
2013-02-27 10:30:26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每当多伦多沦深陷寒流来袭中,俺家就烧一烧壁炉来“应景”,不太冷时大动烟火似乎不像那么把胡琴。在富裕发达的北美地区,民宅的御寒早就改为由天然气供应的保暖系统了,没有人指望沿用墨守陈炉来“维温”。这就使得私邸中筑造的壁炉惟余摆设与象征一途,展示着宅第所具的某种档次与情调,提高内部装潢修饰等门面的含金量,显贵而所值不赀。然而话又说回来,屋主在购买物业保险的时候,也要为此付出些代价、多费些银两,毕竟“引焰入室”具有一定的火灾风险。

现今的不少新兴住宅中都不可或缺壁炉的装点,不过越来越多的是采用烧煤制气作柴火煨烘状的妆饰性“假戏”,并非那种可以挑弄撩拨的燃木火炭炉“真作”。倒是简单、卫生了,亦锐减了发生灾祸意外的可能性,但却没了躬亲操纵“玩耍”、添枝加柴的那股乐趣,也不复金星四溅,烈焰吐舌,呼呼作响,飞烟旋升窜烟囱的那种韵道,弗能得以体验享受真实的篝火情调滋味。

我每次宣布要生火烧壁炉的时候,儿女都欢呼雀跃、端的兴奋,忙前跑后的跟搭着,对于在加拿大长成、从未得觑中国式灶台与煤炉的香蕉人来说,此乃动真格地领略火炉的机会,可以亲自“以手试法”,不啻为一桩甚有趣的事。我与孩子们一起做着各种的准备工作,也借机教他们一些基本知识和防火常识,皆是自个在过去年代打生活经历中得来的,迄今算来业有几十载未曾再付诸实践了。当儿子用火柴点燃了炉中架着的单张纸壳,冉冉火苗逐渐窜高扩大、终引着了大木块时,他俩哦哦大叫着,高兴的又在我监督下,按时地往里加料续禾,保持火势愈加旺相,悠然自得。

瞧着孩儿兴奋的面庞,在炉火映照下通红放光,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儿时的剪影,不觉的穿越了时光隧道遁入了如烟的往事之中。当我也是他这般年纪之时,小脸也曾常被炉火染红着,但那不是代表着奢侈富贵的客厅壁炉之文火,而是冬天寒窑陋室里烧煤取暖的生铁炉火,和每天炊事煮餐的大锅灶炭火之光。因为身为男孩中排行老大的我,每早起来生火点炉子腾饭,放学归来拉风箱蒸几大笼屉饼子、地瓜、馒头等,是长子应尽的义务职责,哪里会有“玩火”之乐?

那时节神州大地实行计划经济,城镇居民的烧柴与燃煤也统统采取票证制供给,每户凭着煤证按月按人头分别认购三五十斤。民用的散煤质量较差,常常还夹杂着一些玄石,燃烧值偏低;柴禾亦多是歪瓜裂枣的木疙瘩,颇难点燃,这个定量对于我家老少三代11口人的大宅门,显然是捉襟见肘不敷用的,因此不得不设法自救、外出捡柴草来补充“燃煤之急”。

我遂常带着弟弟们到家附近的山上,搂草、拾枯枝与树叶梗,回来充当燃料,砍树伐木是万万不敢的,被抓起来那还了得。炎夏,在去海边游泳来回的路上,提篮俯拾沿街的冰糕棍儿,回来一扎扎地束之,每次做饭引火时使上一扎刚好能够烧着煤面。深秋,拂晓即起赶在环卫工人扫马路以先,拣人行道上的法国梧桐落叶,用爸爸给预备的工具–长针加粗线,把大叶子穿将起来,长串的拖回、晒干了起灶用。冬春,则到汇泉公园的大林子中,仰首翘望寻觅那些树梢上被风吹折却藕断丝连的干干枝子,对准了用力甩抛石块击打之,当命中了以后它们便应声坠地,我上前七折八掰地归拢好,成捆绑起来后背回。

有趣的是,我的膂力臂劲以及抛物的准头竟意外地由此练就了,后来读初中首次参加校田径赛,出乎预料地获得了投手榴弹项目的第一名,次年又改掷标枪与铁饼,荣膺冠亚军,还破了校纪录,且一直至大学毕业及院职工运动会始终卫着冕。这当然是题外的后话了。

但在北美烧壁炉烤火,根本毋庸犯愁“粮草弹药”的匮乏,森林资源丰富的加国不缺木头,而且销售服务十分便利。寒舍附近的多家超市商场常年经销壁炉专用烧柴,切割得不长不短,堆垛得整齐划一,随心所买、价格也不贵。然俺家那不太常烧的壁炉,连这都用不着,后院里旻天刮落的椿树梗儿收集起来就几大篓箧,干脆易燃;晚饭后百步走漫行在小区,不时可邂逅丢垃圾的邻舍们将截裁束缚得整整装装的树枝,或者修缮房屋废弃的下脚料干净材木,置放在庭前,任由路人拿走作劈柴烧火,不然也是被垃圾车收走再生的命运。

我们就随手挑肥拣瘦地带点回来,备严寒时烧壁炉用。光是这些就足够用一阵子的,年年尚还有结余,无须坏钞买劈柴。至于旧报、各种瓦楞纸质包装就更多了,皆可供作点火引子之需。忆苦童年间自家柴煤短缺的窘困情境,我真思甜这儿物质的极大丰富。

其实我五岁时就在母亲的指导下学会了点火炉,从此常领衔做这活儿,青岛的三九天百姓家中满冷的,脸盆底儿的存水都结冰,真不情愿一大早爬出热被窝来干家务,不大的我竟做到了,热乎了屋子后别人起床便容易舒服多,这也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熟练了后俺还生巧、自创了一套的技法:将纸、木梗儿、粗柴、煤块一层层地在炉膛中全部叠摞好,坐上水壶;然后划着火柴从炉下出口探入,穿过炉条空隙点燃最底层的纸,星火遂循序渐进地往上“燎原”,省却了一遍遍挪开水壶往炉内依次填料,弄得每每乌烟外冒,污屋呛人。如此既干净又省事,得到了大人的称赞,小的蛮有成就感。现在我又在如法炮制地教着儿子,传承着这一成规,他在点壁炉中果然也成功地拷贝了,很是激动,爷俩皆大欢喜。

坐对着熊熊的烈焰,耳闻着燃木劈啪的爆裂声,炉膛发放的阵阵热浪逼人,让近火者面红耳赤,浑身暖洋洋,脑门子上都有细汗微出,心潮也随之澎湃。俺一家人围炉说话聊天,难得团坐在一块,此刻最宜怀旧、感念家庭温暖,思绪与话题在金舌狂舞中翻腾变换。

想我以前的“偎炉”,是生活所迫不得已,幼小年纪即要替父母分担家务重荷,常边拉着风箱做饭边看书学习,添枝加碳的手难免不洁净,翻页染指的课本就比同学的书脏兮兮些,却无形见证载录了刻苦求知的侧面。再看眼前的“围炉”,系一种业余的消遣与雅致,闲来家人围聚谈天,也体味一番墨客汲取灵感的意境,夜话点滴人生过半的五味杂陈。真感慨当初未出茅庐、蛰居在东土地下室里的青涩毛头,一晃就发福成周游欧美、侨居于西域洋房中的老夫人父。那张同样被炭火辉映得赤赭的脸膛,已经布满了饱经的沧桑,今炉火远非昔炉火、此主人亦不复彼主人,时空就是这样的快速间变着,教行于其间的蜉蝣倍生畏惧之感,不老的心猿意马随之驰骋万千。

瞩目炉中时而迸发转瞬即逝的火花,和末尾弱化了的黯然淡红,又令人警醒戚戚然:人的短暂一生,宛若这石光电火一般,瞬间的闪耀,当尽爆绚丽的本质、荣耀光美之源,而勿昏暗淡漠“空对月”。生命之极的余晖,一如这乍凉还暖的灰烬,幽释着最后的残热;待到烟消灰散时,魂灵的原能完成了今世转化,变作另类形式动能,在新的N维空间起舞永恒。故临曲终人散时毋须忧郁情殇。

忆当年在国内时,筚路蓝缕,我从未敢想过自个能住进带壁炉的寓所,“此景原应欧美有”、只配在荧屏上过过眼瘾一饱目福。今番竟实实落落地栖身带花园有壁炉的洋房,走入了画中人家,着实始料不及,所以分外感恩。就这炉与炉的霄壤之别,折射出了不长人生的一段跌宕,令人百感交集,若是“只要有衣有食,就当知足”的话,那俺现该是何等地满足惜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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