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快活岭上的安息园
2015-08-11 06:00:50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在多伦多中城的快活岭(Mt. Pleasant)上 ,有一大爿绿地,系都会水泥森林中轴线上的最大绿洲,面积堪比市里的另块翠园High Park。但它却是一座公共墓地,名气蛮大的,成为加拿大国史的一处实地旧物的见证,也是全北美最负盛名的陵园之一,被列为了国家级的历史景点。

陵园内绿树成荫,境界恬静,在繁华的市区中宛若一片凡间桃源净土,天堂极乐园的投影,十分的难得,故亦成了大都会市民的观览消闲之地。这一处名胜古迹,连远在俺故乡的家姊也曾来信提及于国内的电视上见过它的介绍,可见名闻遐迩,作为近水楼台的多市住民,岂有不常去一睹其采之理。由于这个当初的郊野荒岭,如今早已沦陷在大邑的水泥楼群之中、成为城市的心脏地带,去参观起来可谓轻而易举,很是方便。

俺是骑着单车前往的,打央街(Yonge)的入口进,逛至湾景街(Bayview)的出口止,在里面足足盘桓了几个小时,边骑游、徒步,边四处观瞻,还未能够赏尽呢。这个偌大的园子,分成了东西两个板块,中间由快活岭路分隔开来:西区地势凹凸不平,较多老、大的碑碣,下葬的社会名流亦多;东区地势坦缓,平民百姓的墓址为众。园中分叉散布着诸多条车道,沿着丘陵与水塘蜿蜒伸曲,总长度加起来将近20公里。

自1876年开园以来,140年间先后已殓葬了16万8千多人,其中不乏国之领袖、各界名士,光是总理就有五位,最著名的是Mackenzie King,系加国历史上就任宰相在职最长久的一位,加币五十元面值钞票上的头像即是他的;还有省督、市长、党魁、商业巨子、文体明星、艺术家、音乐家、医学家、退伍将士等等。

人在这碑林墓丘中慢慢地逛悠,庄重沉寂中又不失生机勃勃,感觉犹如置身伊甸乐园,处处浓荫蔽日,绿茵如毧,园艺优美,鲜花怒放,鸟啼啾啾,若不是一根根的墓碑矗立着,真不敢想象这是座公共大陵苑。它的整体布局依自然坡势而建,步道支岔回折密麻,迷宫似的,故在不少的树上挂着标牌号码,以示某区域和基址的具体方位,便于人们找路和员工管理。繁花萋草青株间还间插建着各种喷泉、雕塑、大小不一的园林卉圃,并有一些稀有的树种灌木,比起一般的公园来都要幽雅亮丽。

最出我意料的,是其中那些建于地面之上的墓室,如同豪宅屋堂,气派得很。像大名鼎鼎的Eaton Center的创始人伊顿家族的陵墓,墓堂简直就像座微缩版的希腊神殿,全花岗岩石筑成,两头铜狮子趴守在两厢,连一旁的墓碑都是迷你版的庙堂状。大富豪Captain Fluke和Gage家的陵墓也是同类型的殿宇,不过略瘦小一号,也很惹人注目。商业大亨梅西(Hart Massey)家族的陵寝,则形同小型古堡,稍微黝黑的墙身饱含了百年的沧桑,是园中最老的坟茔。

著名的多伦多冰球俱乐部(Toronto Maple Leafs)老板Steve Stavro的,是一座青铜雕形同战神英雄,跃马挥剑,基下四面俱有铜质狮王塑像拱卫,威武显赫坐落在辕门口,独占一块三角地。国之电讯巨头罗渣士(Rogers) 家族的墓碑,倒是简洁平实,碑体呈半圆弧型,墓刻黑白分明清晰。加国著名德裔雕塑家Hahn为企业家Cutten所制作的墓碑,最具雕刻艺术性:一张长椅上两端分别坐着两位女性,代表着死者之妻与他妹,该艺术家所设计的驯鹿头像的加国25分硬币,至今仍然是流通最多的quarter。安省公立教育奠基者Ryerson的墓地(Ryerson大学亦以他命名),方正朴实无华。而发现了胰岛素的诺贝尔奖得主Banting和Best医生的墓碑,则毫无奢侈之处,简约得跟平民的无异,不难看出他们对后事的认知观。

那些林立的各种碑碣,多很考究,使用的材料不一,花岗岩、汉白玉、各色大理石等;造型亦各异,尖方塔,圆柱形,上顶寳瓶或圆球的;还有六角形碑亭、排立柱廊、天使和人体雕塑的;最多的当数十字架的。偶有天鹅、花木等铜塑的,错落有致,各有千秋,令人目不暇接,颇具观赏价值。

我不由联想起在国内曾造访过的墓园,也就泰山灵严寺、嵩山少林寺墓塔林中的灵石可与之相媲,但它们均为砖砌或原石垒,缺乏整石精工细凿的艺风,而这里的每一尊石刻皆堪称艺术品,跟地下的遗骨有机融合,阳阴一体。此类的石雕艺工杰作在茔冢之外是看不到的,只有光临此处方能得见。它们把生与死完美地结合起来,教活人不恁惧怕死荫幽谷,反而生出一丝温馨的向往。这当然也有圣经“死后会有复活”教义所带来的盼望成分内涵,化作了写实主义作品的具体呈现。

当然为数众多的是那些简单平实的墓石,最平淡者,是在草地之中裸露出来的一块块镌字小石板,不经意还以为是通幽曲径的路基呢,原来竟是碑铭。也有在岩块、花石上钉着的黄铜铭牌,与山水浑为一体,别具一格。晚近的平民墓志,仅仅是在访问中心(Visitor Center)花园的墙壁上、花房的坐凳边、小桥的护栏上,粘贴镶挂着帧帧石板或铜牌,上刻字以志念,即为墓铭志,省地省事。这些都是后生向先人的最后致敬和终极留名刻痕。

我注意到安息地里中国人的墓道不在少数。不时地可见汉语碑刻,碣石类型也不乏传统中式的,像道士帽状、铺有琉璃瓦的灯,极具东方色彩,且多配有墓主的陶瓷照片镶嵌其上。最大官衔、也算最为铺排的,当属任友安将军的墓庭,择址于大礼拜堂的对面,前设一条深长的平面十字架状花圃构成的墓隧甬道,中心立着喷泉、两侧座着石凳,尽头的彩色大理石冢碑,掩映在浓松郁柏中,端的气势。这位在民国、汪伪政权、战后国民政府历任过要职的高官,争议颇大,但却是极少数高寿善终于他乡的一位。此外还有“安省华人历代先侨纪念碑”硕大显眼,鹤立鸡群,让人过目难忘。

显然,在这里贵胄与庶民、各国籍肤色、各宗教信仰的,殊途同归于同块地土中,茔碣上的各种祖传符号与文字,标示着他们的祖籍根源,我匆匆浏览过犹太人的“大卫之盾”六角星,阿拉伯人的弯弯勾勾文字,还有月牙、弯刀等标志,以及日、韩等象形文字。所以不光是说有着170多个族裔、流通着100多种语言的多伦多像是个地道的“联合国”,这冢茔之地也是名副其实的“万国公墓”,而后一词语的闪念,不期勾起了我那遥远的回忆。

记得家乡青岛曾有个万国公墓,位于京山南麓,是百多年前日尔曼殖民者修建的,葬有德国的胶澳总督、传教士及欧陆列强在山东的侨民,后来也有华人达官显贵跻入。我童年时跟着父亲进去参观过,环境亦是这般肃穆洁雅,不少屋式灵寝,惟墓穴间距较近,因地有限。那里没有阴森的鬼魅感,反给人以园林印象。我头一回知道了亡者并不一定“入土为安”,可以停放在地上斋邸样的阴宅中,中西文化相差迳庭。后来,文革中此墓地被当作“四旧”给彻底摧毁,掘地三尺扬出骸骨。后来在其原址上建了“百花苑”植物园。如今,青岛的德国建筑群已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唯独这处历史景点荡然无存,可叹可惜。

徜徉得累了,我坐在长椅上休憩,冥思不停悠悠。瞧着那些在这儿跑步锻炼的人们、学骑单车的幼童,青草地树荫下阅读的青年,凸显了洋人并不忌讳这逝者阴地;园工们在辛勤地清理割草,种植修葺,精心维护这这爿靓园。相形之下,我所见过的孔林这世界上最大的家族墓地,感觉起来无非就是布满了无数的裸土坟头而已,哪里来的这么清幽秀丽,艺术性和观赏性上弗可相媲。在这里,墓地就是公园,仿佛阳间与阴曹并无隔阂,似乎能够触手可及,生命确实是可以永存的,物质不灭,人的今生不过是灵魂永恒的一个至暂至短的阶段。在基督教的信仰中,肉体殒落后灵魂已出窍去了阴间或者乐园,并不滞留于墓穴中,因此不存在“阴阳相克犯冲”之说。

这一点国人就显然不同了,历来讲究风水、勘舆,甚为避讳坟茔墓地之类的,除了扫墓以外,殊少涉足陵园;特别在置业时更加远离之,从不问津墓苑附近的地产。反而老外视之为“靓盘”,很是抢手,因为景色优雅环境宁谧,带得周边的房价也较高。出国经年入乡随俗了的俺,也认同死后将有复活的理念,这就对身后事看得更开了些,有永生的盼望。所以,将这造访观光陵地权当是进一趟公园赏析独好风景,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坦荡荡的无惧阴宅之“晦气”。又联想到箴言所说的,“活着的狗比死了的狮子强”,愈发珍惜当下的日子,感恩生活,心灵上得到更多的净化。

俺亦直庆幸加拿大没遭战火的蹂躏,也无政治运动殃及古墓冥丘,从而完好保留下来这些文物史迹,让后昆或是移民们得以藉之一睹先行者的足迹遗痕,以及不同时代通过墓碑所反映出来的生活艺术形态。墓园同时也为过活在都会闹市的今人,提供了一个休闲健身的好去处。

收藏

评论已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