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学校轶事(上)
2003-01-23 19:54:00
来源:星星生活

红房子学校轶事

奥德蕾・朗宁・托平 著
雷声 林子 译


作者奥德蕾・朗宁・托平(Audrey Ronning Topping)


图为作者近年在中国。

精句选段:

1894年12月13日,在这样的兵荒马乱之中,我的父亲出生了。26年之后,他成为那座红房子的主人。还是同样的那所学校,后来改名为鸿文中学。我的父亲切斯特,是当时襄樊县的第一个非中国血统的洋孩儿,他终生为此而自豪不已。

汉娜与蒂娅都会经常写有关缠脚的文章,批判它的残忍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们总是在问,“是什么让一个母亲忍心将这样一种折磨强加给她的女儿?”汉娜非常痛苦,“当我看到这些中国的小女孩的时候,我是如此心痛。我会想起自己十岁的时候,在爱荷华州度过的美好岁月,骑着我的马儿奔跑跳跃,在田野里跑来跑去,跳过小溪……可是,在此地,这些可怜的孩子没有做这些事的自由,她们甚至几乎不能走路。”

我想象不出为什么中国的男人会觉得缠脚好看。他们称这些严重残废的脚为“三寸金莲”。缠脚的手术把妇女变成一种变态畸形人。男人把缠足妇女看作一种具有性吸引力的尤物和纯洁爱情的实体和象征……

郝沃尔看见大门紧闭,情急之下,使劲一跳,就跃上10尺高的石墙。当他往上爬时,一个莽汉一把抓住了他的辫子,使劲往下拽。辫子掉下来了,还有瓜皮帽。这群愤怒的人们好奇地盯着他看,然后对着他们面前的怪人放声大笑起来。他们看到那个洋人骑在墙上,他的卷曲的短发迎风飘舞。

那个拽辫子的汉子,盯住手中的怪物打量着,显然怀疑那东西带着邪恶的洋魔法,便把它拿到教堂的大门口。郝沃尔从墙上纵身一跳,落在院子里面。

在反洋人的起义中,几个传教士已被杀害。他把他的瓜皮帽扔到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了那本义和团塞给他的小册子。他翻开小册子,看到一幅画。其中画着一头猪,被捆在十字架上。旁边一个中国官员正在指挥对这头猪用箭射杀。画的旁边写着耶稣基督的字样。在当地的中国话里,“基督教”和“天主教”的发音是同“鸡猪叫”“天猪叫”差不多的。画的前面,有一个长着羊头的外国人正在被砍头。

后来切斯特写道:”我们很少被他们看成是外国人。我们同他们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我们和中国人之间,除了肤色、头发和眼睛之外,还存在着差别。”


图为作者奥德蕾・朗宁・托平近年在中国。

“普通人的教育,对于中国的现代化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郝沃尔 N. 朗宁. 中国襄樊. 1893(清朝)

在古代中国的许多世纪里,那些备享尊荣的职位总是被有学识的人士所占据。朝廷的幕僚们是从全国最有才华的学者们中间选出。只有极少数的科举学人,在通过连续三日疲劳不堪的儒学考试之后,才会成为朝廷的命官。但是,这种官僚精英遴选制度,把普通的中国孩子们排除在教育的大门之外。中国的女孩们就更加与机会无缘。今天,当中国迈向现代化时,有数以百万计的中国男女学生,在中国和美国的大学里读书。下面我要讲的,是3个美国传教士一个世纪前在中国办学的故事。他们在中国的腹地建起了一座红房子,为当地的中国儿童提供教育,而不论其性别和社会地位如何。

1891年,也是清王朝覆亡之前的20年。我的祖父母在中华帝国的中央地区,建起了一座美国式的“红色小学堂”。 这是在中国内陆地区,第一所欢迎每一个孩子入学的学校。郝沃尔・朗宁牧师和他的妻子汉娜・若仁姆・朗宁,以及他的姊妹蒂娅一起创办了这所学校。他们是湖北省襄樊市路德基督教教区的传教士。他们在建立起教堂以后,又建造了学校。“我们热诚地相信,所有的中国儿童都应该享有接受心智和精神方面的启蒙教育的机会,”我的祖父在写给明尼苏达州他的兄弟尼斯的信中说,“学校正如教堂一样重要。”

作为教堂主事的朗宁牧师,在十来个中国工匠的帮助下,盖起了一座红色的洋学堂。这座砖砌建筑物,屋顶上挂着一个青铜的铃铛,发出悦耳的音乐“叮咚,叮咚………” 学校里有一个房间是6岁以上男生的教室, 由郝尔沃自己任教。另一间是女生教室,由汉娜和蒂娅任教。“我们不久就发现,”我的爷爷写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图为作者提供的其祖父留藏的珍贵照片,系100年之前的1902合影于中国。左一为作者的父亲, 左二为作者的奶奶,右二为作者的祖父。从左至右,Chester, Hannah, Almah, Rev. Ronning & Nelius。(Audrey Ronning Topping特别提供,星星生活独家图片)

1894年,当腊月梅花报春的时节来临时,这几位传教士在城里的布告栏里贴出了招生启示,宣布不论性别和身份,所有的学生都可以免费入学。教会将为学生提供书本和文具。这对于当地士绅们来说,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女孩子上学,是前所未闻的事情。而且,按照传统只有富贵人家的子弟才有机会上学。为了获得成功,学校选择第9个月第9天的黄道吉日开学。传教士们邀请了地方官员们和豪绅们,来校参加茶话会。在会上朗宁牧师解释说,学校里的读和写,按照先中文后英文的次序教学。他指出,孔子学说所建立的教育体系,具有一些优点,曾被人们推崇备至。但是,在儒家教育体系中,通常 一家只有一个男孩,或一村只有一个男孩被允许上学。而本校却接受所有的孩子,不论男女和贫富,一视同仁。汉娜和蒂娅讲解说,她们希望恢复中国妇女在大唐盛世时期所享受的,同男子一样的教育机会。“那些社会名流们,”郝尔沃后来写道,“心不在焉地听讲,反应相当冷淡,似乎在掩饰他们这些中国最有雅量的绅士们的内心感受。”此后不久,他就领教了他们的真实感受了。

1894年9月9日凌晨6时,朗宁牧师穿一件黑色的学者长袍,它裁剪得正合他的魁伟身材。然后,又仔细地在他的红棕色头发上面,戴上一顶挂着黑色长辫子的瓜皮帽,就朝他的新学堂迈步走去。

那时,朗宁夫妇有一个年幼的儿子,名叫尼勒斯,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同时,他们过继了一个10岁的中国儿子,名叫彼得。他是我爷爷从当地监牢里救出来的。 彼得因为饥饿偷东西吃而被捉坐牢。我爷爷硬是把不情愿的彼得,连拉带拽地弄到学校里。这一天,并不是我爷爷所预想的那样成功。

“当我来到学校时,”爷爷写道,“我发现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坐在台阶上。全班就一个学生!算上彼得是两个。不过,我还是热情地欢迎那个小孩。然后我开始讲课,如同面对满屋子人讲课一样。这两个学生好像对上课喜欢得不得了呢。


Halvor Ronning(右一)和他红房子学校的学生

第二天,这个男孩(我后来知道他是我们忠实的看门人的侄子)带了他的一个朋友过来。他的朋友看起来非常肮脏,而且还很害怕的样子,我不禁笑出声来,但我马上发现自己犯了错误。他哭着跑掉了,彼得不得不去把他拉回来。现在我们有了3个学生了,我教给他们怎样数数,这些男孩子们学得很快。他们对自己的进步很自豪,还答应我说要帮我去做宣传。接下来的一天,这里就有5个人了。这就是我们说的进步,不是吗?

“男孩子们每天大约早晨6点钟来到学校,中午回家,然后3点钟回校一直读到天黑。所有的孩子都在朗读时放开最大嗓门,就好像古代挪威人大声念书一样。这种大叫大嚷的念书声,吵得你几乎不能走近教室。不久以后我们就得采用更加现代的教学方法来教课了。”

当郝沃尔这边的功课有所起色的时候,汉娜与蒂娅的情况却令人沮丧。尽管他们努力宣传,第一天没有一个小女孩出现。显然,襄樊的人们已经被女孩子可以读书这个想法吓坏了。这也是不奇怪的。自从公元907年唐朝灭亡以来,中国的圣人们开始传授“女人天生低人一等”的理论。他们不断强调让妇女受教育和让她们有这种自由的危险。从两句古代的俗语就可以看出中国人对妇女的看法:“任何麻烦事的根源是女人”和“如果女人读书,那么男人做什么?”

在中国,几个世纪以来人们被灌输的都是这种思想,所以祖父他们难以招到女学生也不足为奇。何况在中国内陆,习俗对妇女的制约力量比沿海城市更加严厉。不过,乞丐、仆人和贫农等底层妇女,通常比上层社会的妇女有更多的自由。一个妇女不敢冒险独自一人上街,因为这可能就是她被丈夫休弃的原因。如果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上街的话,她必须骑一头骡子,或者坐轿子,轿子前面是有帘子遮着的,有两个人抬轿,抬轿人要把她的行踪向他们的主人汇报。如果她与她的丈夫一起走路的话,她必须得跟在丈夫后面,离开三步的距离。

第一个来学校上课的女孩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她是汉娜与蒂娅从奴隶市场用几个银元买回来的。她只有10岁,已经缠脚了。这很奇怪,因为只有上层社会人家才会给自己的女孩子缠脚。仆人与贫苦的农民需要让女孩子参加劳动,所以不会让她们绑脚。那个女孩说她是被人拐卖的,因为害怕和脚痛,她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在教会里,汉娜和蒂娅帮女孩放掉缠脚布。这条污秽不堪的东西足足有好几码长。那孩子的脚被捆绑得如此之紧,以至于拆开它时使她疼痛难忍。她大喊大叫,痛不欲生。突然,鲜血哗哗地涌流出来,一直流到脚趾头。她们在桶里倒入温水,又在她的脚上涂抹止痛膏,把女孩的脚放进桶里。那孩子舒了一口气。但汉娜与蒂娅至此却已经惊呆了。“我们亲眼目睹了中国的所谓‘残脚’”。汉娜在给明尼苏达州法波特市教会总部写信的时候这样说。在信中她要求总部拨款筹建一家医院。

“那气味是如此难闻,但我们尽量不去理会它。她可怜的脚被强迫和腿一样向下生长,脚趾头被折起来贴在脚跟上。大脚趾盖在其他的脚趾上面。绷带是用相当大的力气残忍地绑上去的。那孩子的脚是青色的,皮肤已被撕裂,皱褶在一起,血液循环系统已经完全被切断了。幸运的是,这女孩的骨头还很年轻,很软。所以她还没有变成永久性的瘸脚。

“这一定是人类最残忍的习俗了:母亲睡觉的时候旁边放着棍子。如果女儿因为疼痛而呻吟,吵到家里其他人的话,她就用这棍子打她的孩子。如果这样还不管用,她们就把女儿关到门外的小屋里。疼痛太厉害的时候, 妈妈们还会给女儿吸鸦片来止痛。据说三年后就不会再疼了,但是很多女孩等不到三年就患上坏疽软组织坏死病或者休克而死亡。有些女孩疯了,还有些抽鸦片上了瘾。就算她们幸运熬过了三年,也免不了终生残废的命运。她们不能运动,因为她们只能用脚跟配合僵硬的膝盖走路。她们的脚不会有一只小手那么宽,小腿的肌肉也不再发育,因此变得像一支扫帚柄那么细。小腿皮肤松弛的耷拉下来。但是,感谢上帝,我们的小女孩不用再承受这些痛苦了。她会很快恢复健康,而我们会尽全力让她在这个学校里接受最好的教育。郝沃尔给这孩子做了洗礼,我们给她取名叫萨拉。”


1963:中国木帆船图片(奥德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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