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言拙语寄母亲
2010-05-03 15:08:03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转眼间母亲节又飞至而来,我停下手中的日常活计,破例提前打电话回去给娘亲请安。俺眼下 的常规例律,是一周跟父母通一次越洋电话,选在不太忙乎的某个晚上,只是在节期假日时另外加打不限。

听筒那边很快如常传来了妈妈那亲切而平静的语音,闻及我这兀然的长途电话、晓得是母亲节的特别问候时,她爽朗开心地一笑,恍然若悟道:谢谢,谢谢,我的好孩子。我感觉似乎在国内母亲节这个舶来的洋节还不是恁地深入民心,叫中土人士能够像记得本族民俗大日子那般的难以忘却。

中国人的个性,不太像西人动不动张口就来“我爱你”、“甜心儿” 、“亲爱的”之类的肉麻话儿,说得随便的都有些泛滥了,也不知究竟是真心表白、还是虚情假意,更不管可能须臾之后就反目成仇。听起来久了,未免让咱们老中多多少少感觉有那么一点儿不甚严肃认真的味道。

炎黄子孙们就自古不善这一方面的言辞,不论是长辈对晚辈,还是夫妻之间,抑或小的对老的,大多是颇“羞于启齿”这几个简单直白的字眼,更鲜见将它们成天价挂在嘴皮子上的。故而显得个个吝啬得不轻言爱啥的,却是将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它,通过肢体的实际行动彰显反映、或者经由信笺文字来间接地发表出来。这大概也是华夏一族的国色、国情之一吧。

因此,即使是大日子里的节日祝贺,亲人之间的通话内容亦跳不出拉家常的窠臼,不外乎一些询问身体安恙、起居生活,和家中近况等等家长里短的,并不具啥特别之处。在老外旁观来有那么点严肃有余、浪漫和幽默感不足的中国人,反倒觉得这种刻骨铭心的实际关切,远远胜于寄个贺卡、点缀上寥寥溢美之词的表面文章。去国经年的我,身在卡片滚滚满天飞的西方世界里熏陶了很久,一直也没有被这种洋文化风气所感染、同化,仍旧墨守秉持着祖宗传统的成规作风。

当然,不光是“惜(爱)语成金”了,即使在钱财一事上,晓得老人理解的俺,也避繁就简、讲求实际。譬如我和妻子双方的严慈,晚年的生活富裕,经济上并不拮据,我们遂不零打碎敲地汇款往家里去,而是在隔三差五还乡探亲之时,当面奉送上个一笔大整数目,集中略表一下不孝之子的心意。

早已经为人父人母的俺俩,日渐觉悟理会出作为爷娘的真正心情。不差钱的当老的,极大的满足就是在于儿女们发自心底的顾念、挚爱和萦牵 ,心里头有,这就是期望值的底线。当然也不该为光宗耀祖的一己情愿,而去惹弄儿女的气,以至于叫他们失去了志气。其实,只要小厮们不给老的心口添堵,就足够满意的了。倘若于正道上再有那么些许出息,即算额外的收获;果真能成龙成凤、名与利俱沾上点儿光,则是喜出望外的大“红包”喽。

假如把这个也算成是另类讲求实惠之举的话,那么俺的这一习性也是家庭一脉相传的结果。我的爸爸妈妈虽然为高级知识分子,却始终未曾脱褪劳动人民的勤简本色,向来保持着纯朴忠厚的家风,从不铺张浪费,即使是后来名气很大,到处外出开会讲学,也仍是普普通通,处处持守节俭,低调行尽量实际之能事,盛名、学问不在于穿戴上面。

还记得十年浩劫中,无法为孩子的学业孟母三迁的母亲,曾经冒着再挨批斗的危险,关起门来教我们念《东周列国志》、《中国古代寓言》等“毒草”。那些书里的知识叫我干涸的心灵得以浇灌,充实了许多许多,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伯乐举荐的九方皋如何相马的故事:他找的千里马,要得是它的素质、内蕴,而不在乎公母、毛色,由此他觅得旷世良驹的经过,留给了后人“牝牡骊黄”的成语。

这则典故恰好也正合了家父母的言传与身教,是他们育子的一个如实写照,所以影响得孩儿们都修身重于修面,努力用知识武装自己。当肚子里有了些货色以后,身外之物的得来就易如探囊了。若干年后俺的大家庭以及其中的每一支小家,都因此过得算是殷实小康,令周遭的人们欣羡不已,高堂内心那种成就感的欣慰自不必说。

另外,大凡人在退休以后,多半觉得自个已遭社会淘汰出局、边缘化到被遗忘的角落里。但是彻悟、洞悉了世情的父母双亲,却是悠然自得于解甲归田的赋闲生活,而且是属于大隐于市的那一种。尤其是妈妈,文革之中历尽磨难,早早因病告了长假,在家中安心相夫教子,过起与世无争的日子。现在看来,反而使塞翁失马由疾获福,得以长命延年至今。

作为久惯于了这种闲云野鹤自在的人,连一年一度的华诞纪念,亦都从不高调事祝,二老的观念是:生日实际上是不忘记娘的苦日、分娩的生产之痛,而非记念自己本人的。然而始料不及的是,父亲由于在国内放射学界的不小影响,逢七十、八十大寿时,身不由己地被其门生们自发组织的祝寿活动所簇拥,几次均是藉着地市、全省的专业学术年会,一并为“大师”他贺寿。各级弟子们几百人济济一堂,甚是隆重热烈,应了那句“不求名来名自扬”的老话,诞辰庆典的动静远远超乎他所愿的,这是出于无奈,也就听之任之了。

相形之下,越加显得母亲的庆生家庭化了。她虽原也是医药界的元老级人物,半途的辍业使得她在学术界内的影响自此式微。不过我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正是由于她的引退,在后方默默辛劳的劳作操持,阖家兴旺的功劳有她的大半。所以对她老人家的敬重愈发有加,每逢过生日的时候,儿女们都纷纷表孝心。去年秋天是她的八十整寿,本来老母打算一如既往的从简行事,只是我的大弟倡导大办一番,呼来他的口哨、文艺界的友人助兴。母亲不愿扫儿子的一片美意,勉强同意,算是“一反常态”、大大例外了。

俺专程从多伦多飞回去参加了典礼,宴会在岛城著名饭店的多功能厅里举行,妈妈亲拟的嘉宾名单,怎么减缩也还是满满三桌,加上外客的一席。我藉此也见识一下久违了的现今国人祝寿的场面。电视大荧屏上播放着弟弟自己制作的DVD,配着他的悠扬口哨音乐,映出一张张老人家及与儿女的家庭照,特别是二老后来周游海内外名胜的诸多相片,叫人在欣赏着美乐之余,重温着他们的人生足迹,这也不啻是中国过去半个多世纪以来社会历史变迁的一个白描与缩影。

寿星老儿在开始时的发言,让已有二十年未曾听她演讲的我颇为惊诧:思路清晰,口齿伶俐,一气呵成;既面面俱到,又不喧宾夺主,最后还将军功都归结于丈夫和上帝,足以见她深谙“妻子是内助”的道理,尽管人皆有知她曾是叱吒职场的女强人。

亲友致辞的是我姑姑,她历数了“长嫂比母”的点点滴滴感恩。子女代表是俺姐,声情并茂地朗读了我携回的内子写的祝词,其中“八十岁的生日,不是人人都可以过的;相濡以沫的人生伴侣,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出类拔萃的子孙更不是容易得来的,但是您却拥有这一切!上帝何等地恩待您。赐您福–美好的伴侣、幸福的家庭;禄–一生虽不大富,却也毫无缺乏;寿–一辈子虽病痛不断,却一路行至今日”的归纳总结,赢得了阵阵掌声。

寿宴的气氛红火热闹,觥筹交错。一生低调谨守的母亲,头一回感受了自己为主角的大宴乐氛围,这无疑是她人生老来的又一新体验。

如今在母亲节的日子里,忆起这点滴往事和情景,教我更加思念远方的老妈。我同时也在想,母亲节这个庆祝时分,算是除去过生日以外,提醒世人别忘了孝顺恩亲的日子,每逢佳节倍思亲嘛。可又绝不是仅仅在此时一过性地表现一番,若有可能的话,儿女应当细水长流,天天、月月给老父老母过节,用实际行动感激、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才是。

不过很遗憾的是,对于吾等这些移民海外的人来讲,这已经是残酷现实中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事一桩,甭说偎依在高堂膝下呈欢了,就连常回家看看都难以成行,掣肘的原因太多太多,不能不说是出国一事所付出的巨大代价,每每一种无名的悲哀时不时地笼罩在心头,惆怅不已。眼下力所能及的惟有,空暇或是节日之际,记得打个电话、修封家书回去,略表一下拳拳恳切之心、殷殷爱母之情,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却聊胜于无呵。

再细思忖,像我这类父母生有多个子女的,命尚且不太孬:爹妈纵有儿女走四方、去了他乡,身边尚还有别的孩子在照顾着。可是对于独生子女一族们而言,景况可就惨兮兮了,老人真有个风吹草动啥的,困难重重,鞭长莫及,双双干着急,未免凄凉悲伤。

因此,假若有机会、或者能力的话,征求、顺着老人的意,要么接他们过来,看看大洋彼岸的风情,不断短叙一下天伦之乐;要么担保其移民,长期赡养他们的天年。实在无法时,就不得不考虑打道回府作“海龟”一途了,否则别无两全其美之策。这大概也是自古忠孝两难全现今版的一种痛苦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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