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哀思父灵
2012-03-27 20:37:45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编者注:曹来宾(1926-2012):山东昌邑人。中国著名放射影像学资深专家,主要从事医学影像学的教学与研究,是国内外最早确认氟骨症的专家。历任青岛医学院、青岛大学医学院助教、教授等,曾任青岛医学院附属医院放射科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华放射学会委员会委员,以及《中华放射学杂志》等10余种医学杂志的编委;曾获山东省专业技术拔尖人才(连任两届)等光荣称号;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发表科技论文180余篇,主编、主审和参编专业著作15部,其中主编有《骨关节X线诊断学》和《氟骨症X线诊断》获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奖。)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每一个灵魂藉壳托生人间,无不带着上帝已定时、上紧发条的生物钟,当它静默地释尽了全部储能松弛下来,表停寿终,于是魂不守舍、逸出宿体,回到那无时空框限的N维灵界原处去也。

家父的生命之钟,在走动了86个春秋后止摆于今年初、腊月尾末凌晨。先前无任何慢迟的征兆,甫做的体检显示多项指标均可;离世那晚尚还跟我妈讲要其伴他到90岁呢,俩时辰后便于安息于榻上。叫一家人愕然始料不及、接受不了这突遽的震击。

尽管当时迅速送医,急症室就在爸工作过一甲子的X光科对门,大夫护士全力施治,无奈回天乏术,不久便放弃、撤除了抢救,医护们又忙乎别的患者了。留下亲属给亡人慢慢穿衣、整理,父亲的体温犹在,却肢软没了自主,被动地顺着牵引着装寿服。

姐弟握着他的手,不住地在跟他说话,就像他还活着一样、不过是熟睡了。但这次却是长眠、弗能再睁眼颔首了。阴阳两界的相隔,就是这么快在一瞬间。然后遗体被移送去太平间,40多年前他带着孩儿们推着自己的亡高堂步入这里的情形,我等依然记忆犹新,现在却是他自身躺在担架车上被送来……

母亲打来电话询问,当么弟不得不据实相告时,她如闻及晴天霹雳、难以置信,还以为会像过去偶尔那般,到医院处理一下不久就会回去。这一遭竟是猝然地跟他永别了。考虑到妈自身的严重病情,姐弟坚持不让她再见父亲的遗面,相濡以沫了钻石婚年的恩爱两位,就这样从此天各一方了。

这些情节是我后来从电信中获知的,远在多伦多的我没有置身这撕心裂肺的现场,却如临其境、感同身受悲况。老父的后事,家里本欲循他生前一贯的低调作风,简单个化举办,但鉴于他在国内骨放射学界的泰斗地位,不得不报与所在单位。科院速组了治丧委员会,向全国同道发讣告,追悼大会来了各地送殡的数百之众,共对他们的良师益友最后鞠躬敬礼。

万里之外的我赶不及葬仪,唯参与了先父生平的撰工:姐传来草稿,我连夜加工修改发回。多少年来多少回我都是组写老爸的事迹材料,或是献给他的祝寿诗文,无不欣然命笔着章;今日却是在书写他的祭文,平生头回也是最后一回,字在洒泪心在流血,哀痛至极。

文里行间归结的他毕生成果,曾是那么的熟悉,但此番却是“盖棺定论”,父亲的精彩人生与业绩自此划上了句号。这姑且权当我以悼文之方式遥赴他的奠礼了,望爸爸的在天之灵得慰,原谅我未能躬亲奔丧的不孝。很快的,像我过去的献辞见诸于杂志和刊物上一样,在谷歌网上我看到了登载的这篇简介;以前的旧文每令父读后开心,现在的吊唁不知他灵能否阅纳。

清明即临,我倍念先父,联翩追思他的斑斓一生,尤其是良善人品与个性的点点滴滴。别看他在外是个学术大腕,但在家里却没啥威权,似应了“先知不香于本地”的西谚。孩子们常斗嘴“指摘”之,有时蛮过火的他也不愠怒,因为是出于疼爱。最多的是嫌他“不知自己的身价”,赤诚待人不分对象,也不计算人家的恶,以至显得“傻”、“彪”。他咋也改不了这秉性,辄急得家人跳脚,恨不能捉刀代之。

然而,上天偏偏保守老实人,漫长生涯中他并没因此而损,长屹不倒,那些嫉妒欲整他的“人精”反早遭了天谴,他则笑到了最后。

仍记得我们儿时,经常是吃着饭间有敲门的,敞开看是素不相识的农村人、打听着上府求医。父亲这时总是撂下碗筷,出迎接诊,我们免不了说他太热情、没架子了,至少可以让人先等等、待用完膳再瞧,对于一个省级医院的大专家来说也够“体恤下情”了。可他从不肯,诚挚相待访客。

这种先人后己的原则,以至于亦派生到了通讯领域:对外的信函他总是优先作复,然后才轮到修家书,所以与异地的儿女鸿雁传书中,能够接到他的亲笔笺很稀罕,当然他也是仗着有当妈的在写就偷懒了。

在教导学生们阅读X光片时,父亲从来都是搜肠刮肚、倒空自己,倾囊相授,生怕对方不明白,丝毫不技术保留。他编著的书籍论文甚多(排名全国同行第四位),亦皆是带领全科和省内的同仁一道成书,帮着他们改稿。我瞧着他替人做嫁衣那个费劲,真不如自己一气呵成来得容易,但他就是旨在提高团队的撰力。

前不久刚付梓的一部图谱,系我姐与一帮中青年学者主编的,父亲又作序又主审,付出了伏枥老骥的最后心血,可惜未能看到正式出版他就仙逝了。扉页里的那幅老中青作者合影,成了他在世的最末一张集体照载入这专业巨著的史册。

父亲一生的为人处事,向来是甘愿吃亏受屈,宁可别人对不起自己,他绝不负他人。像那些文革中批斗过他的人,在他平反复职后未免心有余悸,怕遭穿小鞋报复,可是父亲始终善待之、并不记仇,其有难处时照样给予关心诊治,感动得他们泪溢。在追悼会照片中的人群里我认出了几位,是曾经屡使绊子挤兑过父亲的,竟也来参加送葬,定是良知未泯、来对老教授的最后致悔。

由此我也深悟出:家父在杏林的威信声望,除了专业建树出类拔萃外,厚道为人,积德行善,以及不遗余力提携后生等,相辅相成了这一世英名,赢得了超乎医术的由衷敬重。

正是由于德艺双馨,众人对他的尊敬愈老愈烈。70岁老父才正式退休,仍旧应聘资深专科门诊,还在市内另几间医院作名医驻诊,广布外地的弟子们照样邀请他去讲学。几十年间除了西藏未涉足外,全国所有的省份他都到过,很多都是数次。他的古稀和杖朝寿辰,皆由弟子们借着召开省、市级学会之际给热心操办隆重庆生,故之前后的个多月里过好几回生日,每次均是数百人的大场面。

有一帧赠幛写得精辟:六十载辛勤耕耘桃李满天下,八十翁喜庆华诞共祝老寿星,一代宗师。这让不喜高调的父亲欲从简而不能,也配得欣慰受之。

其实父亲打小并没受过啥家庭熏陶和高人指教,一切都是靠自己探索打拼来的。祖父从16岁起就常年跑外做小生意,根本顾不了家。父亲在10岁时离开故土,跟着老乡辗转去川滇避战乱,一直读寄宿学校,抗战胜利后考入山东大学医学院、只身到青岛,1952年毕业留校任教至今,一路求学成家立业、创出这爿天地。

我不由地联想自己就幸运得多,长期得益于爹娘恩庇,言传身教;过了而立之年才离家出洋,不期也追风、步了先辈的后尘,四海云游,只不过是换在西域跨洲迁徙,最终落户多伦多。此刻意识出的这不约而同的祖孙三代移居经历,构成了俺家史里的一个特征,令我慨喟不已。

记得我上次回国探亲,临走前的那天与父长聊,老人家又在回忆他从小出外闯荡的一些往事,意在激励我在异国拼搏。我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用心听着,泪却止不住的流,以往聆他说家史时并没如此过;小儿在旁默瞅着、后来告诉我是其有记忆以来第二次见我泪泣。

而这一次终成了父亲与我的最后一次握手和永诀!想我恸憾今次没能得见老父遗容也罢,他活生的音容笑貌刻我心间、留下永美的印记。

从爹的逝去我咀嚼着代代辈辈的人生轨迹,似乎跟生命之钟一样,亦是上天铺设好了的,当局者摸着石头过河,惟在淌涉过了以后回望方发出无奈的叹悟。其实人在世间本来就是一过客,行色匆匆中不管浪迹到何处,最终殒殁在地土之中,如古人云“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来自于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入土为竟。只是魂魄脱壳归天在未来世界还有缘团聚,清明祭祀念及此,略得些许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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