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廿年百感交集
2013-06-04 10:00:09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星学)眨眼间我离开故土已整二十年。涉过个人史河中最金贵的这段,回首盘点,感触万千,脑际不由自主地一遍遍追溯和捋刷着它的起源与结果,一次次检视和自问着它的正确与偏颇。这恐怕也是无数移民通有的一种心路历程吧。

说起出洋的立意,每个移民都会有着各自的故事,起因不一而足,但不外乎为了更好的事业前景与生活品质,实现更大的人生梦想,供予后代更佳的成长环境,抑或简言之就是想在止此一生的余岁里换个活法。

我当初的出行,纯出于改善自家居况的图谋,实在是蜗居得熬不下去。其时在社会上已博得的那点清誉纾解不了现实的窘境,又无力回天。我得负起丈夫和父亲的家主之责来。权衡再三,毅然中年拔根而起远渡去“洋插队”,以自我之力从速终结寒窑困苦。加上清廉官场始生诟病、清高学界初显庸俗,虽未有现今这般厉害,却已端倪显露,促使著书生挪窝再植到纯洁简单之地。也多亏了我的好姊弟们能照顾严慈,拙荆独带小囡留守,成就了我跨越出这一大步。

那时节国内生活水准低,使得留洋成为了蕓蕓知青的首选一途。只是此径壁垒森严难于上青天,得是“人精”中的“人精”才能破茧成行,更没有当今的“小留学生”捷足先登。雄关漫道如铁,甭说各国领使馆发放签证时的苛刻,就连国内各单位和机构亦把关围堵着国民外逸,护照不能随便办理。在选择游学方式时,我不想再寒窗苦读,欲扬长避短,借力已积蓄起来的业绩资本径直做博士后,这样简约了当,省却考试,又有薪金保障,不会被拒签。

以自己在英美刊物上发表的一些医论为敲门砖,我先叩开了以色列希伯来大学医院的门。藉着赴京开会之便我顺去以国驻华联络处探个虚实,洋员阅了我执的邀请信,当即给了预签证,好教我回来凭此申办护照等手续时方便快捷些。可惜归来的我重重顾虑内子很快要分娩,不日中东局势倏变、以巴冲突的战火再燃,反复斟酌后最终放弃了这初熟的果子。

这一拖就是三年,待女儿稍大了点,我重新启动出国工程。不久分别接获了美国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邀请,作国际学者去访三个月;和德国科隆大学医院一年博士后的合同。嫌前者为时忒短的我决意接受后者。事后才明白,俺的胆量太小,有人即是乘去美开会三天之机便寻隙长呆滞留了,名曰曲线出国。欧洲并非移民之地,人想在海外远线发展还得多折腾些个。不管怎样,由于此时我已工报祖国逾十载,又有洋饷资助,故在内外诸道关卡前均未遇阻碍,顺利地跨出了国门。

抵达德国后,果一步登天改善了住房条件。俺抓紧将妻女办出来团聚,一家人在莱茵河畔度过三个春秋,过上了原先想像不出来的体面日子,在童话般的国度过把瘾饱尝欧陆风情。打小我长在号称“东方瑞士”的日耳曼前殖民地青岛,蛮景仰崇拜西洋建筑与文化,现有缘尽赏宗主国的原汁风俗,醉心惬意,尽管只是侨居暂住,却是拥有了一段难得的旅欧经历满足。

那时候我还是相对地年青些,仍惦着藉工作之便周游列国增加阅历。自费留学无拘束的我,离德后应邀到英国的威尔士大学医院做科研,紧接着领略大不列颠的风土人情。年后又接到法国图尔大学的请柬,跃跃欲试去那儿任职、趁机览胜法兰西特别是那条著名的古堡之路。这时美国新泽西医科大来函,请作博士后三年,遂令我有点左右为难,考虑再三,最终决定弃法赴美,主要顾及孩子逐渐长大、受教事宜提到了日程,跨国辗来转去的不利于系统学习,尤其老是更换语种与国家。至北美落户操英语,实惠广用,且有机会得到长期居留,就等拿到移民国的身份了再慢慢的游历世界吧。

就这样我们飞往新大陆,在花园之州安了营。半年后对老美的那股子新鲜感褪却,内心深处积不起来对美式氛围的喜欢,加之绿卡之路漫漫长夜难明,就定意来个“短平快”、申请移民具备半欧半美风韵的加拿大。事很快就成了,我们又一次举家越境迁徙,来到了白求恩的故乡,扎寨在多伦多,从此不再漂移了。

永居权的拥有,除却了“身份”的后顾之忧,俺们该生孩子就计划实施在国内不可行的“超生”,添了个“壮丁”;该改向换行就尝试着独辟职业新径,摸着石头过河壮胆过渡转型,也还有成;该回乡探亲就常返国看爷娘姐弟,重温阖家欢聚的天伦乐;该消闲观光就休假带着儿女外出,或返欧亚寻故或游北美履新……,可以说“超额”完成了起初出国之目的任务,享受着天赐的丰富平安,过上了不一样的人生下半场生活。

世间的风水总是轮流转的。就在我们出阳关一路向西的这段岁月里,神洲天翻地覆,日新月异,西方则相对云高水淡,饱和静息。我多次的穿梭往返于第一、二故乡,对观审视着两岸“软硬件”的这些改变,确实非同一般:繁荣富裕起来的中国,纵然人们现今直喊“住房难”,但居者的实情比俺当年强得远,假使我那阵儿有这般景况,极可能就不铤而走险出来了。如今的国门也洞开,因私护照易办得很,有没有必要的皆人手一本,单位官府不再管卡。得获外馆准批的机率亦很高,特别是旅游签证,一片绿灯,蕃邦都翘首以待赚刮天朝观光客的雪花银呢。相形廿年前霄壤之别,令我感叹唏嘘。

然而过埠外来户的生活,并非一帆平展,其间的大风小浪让我们经历了不少起伏跌宕,不管是在生活、职业、健康、养育教子上,但总算茹苦含辛逾越过来了。我不变应百变的要诀是,不将难处与出国之举硬扯到一块儿以免“精神自虐”,因为即使不出来亦可能遭遇这些,看似偶然的邂逅实系人生的必然桥段。事不如意常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低谷不管在哪儿都难免。

我的心理底线是,那为脱离蛰居斗室的鸪的初衷,自从下西洋便得实现且直维系至今,愈来愈好,以至成了有着独家前后庭院的小“地主”,仅此一项便足矣,其它的些个好处皆是天掉的馅饼。眼下孩儿又长成,老大已能谙悉父母的苦心劬劳;老二尚在青春期混沌着,愿不远的将来也能思归正传、省些人事,也是上主的祝福。

或许在某些看官眼里,俺这胸无大志的“物质男”在外混得不咋地,一没等量国内时的那些头衔名誉,二无眩目耀眼的豪宅名车,似不沾世俗“成功”标志的边儿。俺倒不以为然,留洋了才从西人堆里省察顿悟到,国人长久以来已被潜移默化洗了脑还浑然不觉:我们从小就被灌输立大志做大事,别输在起跑线上,力争未来成名成官成各式各样的“家”,才算有所作为对得住先祖。但这些“家”中独缺“生活家”一宗,就是能静逸康健、会享平凡生活之乐的“成功人士”。俺见天瞅着周遭的众多西人们悠哉游哉、安于淡泊宁谧,一脸的天真烂漫,颇为歆羡、大有相识至此点恨晚之憾。

于是我入乡随俗,努力改变着一己固有的争竞心态,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在国内时俺曾载入“科学家”、“业余作家”等名人录,现在洋地里就学着当个“生活家”呗,填补下这一人生角色空白。尤在接受了浸礼之后,更易改造世界观,随遇而安,以感恩的心过好余生的每一天。由此就能在埋头拉车、行色匆匆的生命长旅中,不时地驻足端详路边的野花虫鸟,欣赏遐迩的美丽风光,惬然于绚烂之后的恬淡,从而神闲气定,是往日在故国所不曾有的体验。这亦应位列为另类的“融入主流社会”。

写到这儿,似乎又绕进了难以避开的出国利弊之争的怪圈。多年来俺阅论无数,各执一词,都据其理。大致过得不错的,认为路走对了;过得不如昔的,思忖错失一步,总为两派意见。其实并无必要“统一思想”,永不会争出个头绪来,全在各人的际遇。即便是处境相同,心境迥异的话照样得出不同结论。幸福感主要源于人的思想心理,像钱钟书所说的“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的,尽管快乐的原因是肉体上的物质刺激”。世间事有得必有失,就看孰是西瓜谁是芝麻、偏重哪边。企图熊掌鱼肉兼拥、患得患失,必导致失意不满、身在福中弗知福,承受无谓的“心神自残”。

以俺个人的出国体会,损莫大焉的,是家庭的骨肉情义和不能厮守高堂身边尽孝,别的都不太犯思量,国出得对。若照着《圣经》所云的“人要离开父母”,缺失的这血缘情亦并非真缺点。如果能将老人办来北美定居,更能够弥补亲情上的折失,净收洋天地的益处。所以很羡慕如今的国人,年纪轻轻便能不费力的出来,财源足衣食无忧,精力旺盛易适应,利于扎根立业从长设计人生大座标。有点慨叹自己“生不逢时”,但人生篇章不能倒书,就安分守己杯中的份去领受。

而获莫大焉的,是价值观念的改变。人与动物不同的是有精神世界的追求,不是仅仅逐水草而生四海为家。素来“心安之处是吾乡”,神宁之地便是家,我觉得最显要的系在海外还找到了灵魂的归宿,心神上意外得了精舍可以安憩,而不光是在物质上得到了靓屋乐居。毕竟“哀莫大于心死”,乐莫过于神怡,诸事相由心生,境随意转,心态的蝉蜕承载着活法之变。

记着家姊多次言及:俺俩若在国内的话,现今辈排为权威上医,光收红包就大发了。胞弟则曰:性格决定命运,既不适合本土国情,还是易地过得滋润。我深表同意,清流无存于浊涧,与其心存骇悸吃肉,莫如问心无愧喝汤,到天涯凭着本事挣点碎银,小康大安自得。久居海角,虽谈不上曾经沧海难为水,至少“上天的鸡毛难回埘”了。

已忘了从何时开始的,还乡探视的亲切感不恁地强烈了,而回多伦多的迫切悄然加增,越飞近五大湖心底越涌出“把家还”的慰籍。许是黄土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洋釜,罩不住伦理道德滑坡暗流的抽薪,人心浮躁,世风日下,叫我陌生不认识了,竟生出异类感;许是新家园静如止水的平和土气,凸显了源远流长的纯朴民风,持守本分,与人为善,发人幸感世间还有一块净土可安息,反生出认同感。正由于此,我从未后悔过出洋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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