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生活专栏作者：杜杜）小黑和小红这两条金鱼是一起来的，因为区分颜色最简单，起了这土气的名儿。她们的家原来住着Fatso和Sofat，也是一黑一红的一对，因为长了几岁就胖得圆滚滚不像话，来人访问，总是吃惊地叹：“Wow, so fat! Are you sure they are not pregnant?”女儿就把本来好端端的中文名儿改成了这一对英文名儿。全家乐得不行，一直沿用到他们与世长辞，那年她们八岁。

伤心数日之后，我把她们的家具晒到太阳下面，让石子、仿真城堡、塑料水草最大限度接受阳光的亲吻消毒，确保没什么细菌了，才重新摆设，隆重地请来了小黑和小红。之所以选了和Fatso们一样的种族，缘于那八个年头，她们格外容易饲养，成长速度惊人，翩翩然的美丽总是漫不经心地就给人类的视觉无限享受。

小黑和小红的尾巴都是裙状的，透明的薄纱做的，循环往复地抖出芭蕾的优雅，比身体的体积还要大一圈。那种飘逸悠闲之美，总令我滋生出想变成鱼的冲动。她们真幸福！活着，就这样自在地游来游去，不用考虑赚钱养家，不必操心子女教育，不需衣帽鞋袜，饭来，只需张口就好了。大尾巴随便甩几甩，就让缸外的人类羡慕嫉妒恨，尽管她们的幸福没有海洋的广阔，只限于这个小小的玻璃家。

小黑和小红的区别在眼睛。小红的眼睛和身体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规规矩矩。小黑的眼睛则像两只充满气的气球软乎乎地挂在腮帮子上，总让人担心不小心会掉下来。我不问青红皂白地把她们当作女性，那种张扬肆意的美丽，放在男性身上总觉不妥。

相比之下，小红的色彩是金鱼中最大众化的，艳丽的美，多少带了些小家碧玉的俗气。小黑的黑袍就显得沉稳凝重，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出些高贵来。小黑吃起东西的野蛮劲儿却一点儿不输小红，食物一入水，两张小嘴就像大脑似的领导着两个身体浮上水面争抢，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制造出几颗微型气泡，大嚼大咽的架势，和北方人吃面条的呼噜声不相上下，丝毫不顾忌文雅与姿态。

小黑和小红是认识人的，我一走近她们的玻璃家，她们总会双双朝我游来。我是她们的衣食父母，她们心知肚明，这种势利眼的劲头儿丝毫不遮不掩。家人便耻笑我自作多情，令我不得不揭露家人的嫉妒心，谁让其他人走近的时候，小黑小红恍若不见呢。家人便有了“她们并不认识人”的结论，这令我多少有些不愤，拉着家人做了几次试验，家人才勉强同意了鱼们的确具备认识人的智力水准。可惜小黑和小红只会跳舞不会说话，否则会清楚地为她们自己的聪慧作证。

小红是六岁时莫名其妙地离开的。宠物店的专家说鱼缸可能不够大，两条可以长得很大的金鱼实行了自行淘汰制，小黑赢了。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我宁愿相信小红的自我牺牲精神是一种自愿的、舍己为鱼的无私行动。

这个判断没过半年就得到了证实，小红的奉献精神令小黑感恩戴德，对小红的思念把她折磨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渐渐地，小黑就不跳舞了，经常在水中发呆。鱼会发呆，信不信由你。她悬浮在半空，惊人地处于静止状态。我敲敲她的玻璃家，她才甩几下尾巴，懒洋洋的，老胳膊老腿似的，很不乐意。到后来，她竟然干脆卧在石籽上成天打瞌睡，和一个久病卧床的老病号一模一样。

小黑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睡着的。我敲了敲玻璃缸，她一动不动，纱尾巴随着过滤器搅拌的水流轻轻漂浮。玻璃家静悄悄的，蓝色的顶灯闪着幽幽的青光……

【作者简介】：杜杜，加拿大中国笔会理事，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会员。海内外平面纸媒发表作品逾两百万字。作品屡获美、中、加文学奖。作品被收入多部作家文集。已出版个人散文集、诗集、长、短、中篇小说集、英文诗集、古诗词集等13部。杜杜作品在Amazon.ca等国际网站有售，搜索词：dudu Anth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