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语言是主流?
2009-08-27 18:11:52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ALEX)我的朋友阿妍最近写了篇关于多伦多华人媒体号召力的文章。文中提到一家华人电视台,大部分播放广东话节目,连字幕都不加,流失了讲国语的观众。她的文章在网上贴出,立刻引来百余条评论。评论的内容,已经偏离媒体号召力这一主题,成了一场针对广东话和讲广东话群体的批斗和滥骂。更有读者说,广东人自私、狭隘、自娱自乐、夜郎自大,误导老外把一种难听的方言,当做CHINESE。

看了这么些对广东话的攻击,我的心是有点不平的。广东话是中国的七大方言之一,也是一种很有特色,很有文化底蕴的方言。广东话通行于广东大部分地区、广西东南部、港澳,在马来西亚、新加坡和越南等地也有很大影响力。我出生于广西东南的一个县城,母语是一种和广州话较为接近的粤系方言。离开广西,外出求学工作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已经脱离了广东话的生活环境。但是广东话,对我来说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随时脱口而出的一种语言。这种语言让我有回家的亲切。

不来加拿大,我还没意识到,原来会讲广东话,也是一种有用的谋生工具。二零零一年,连找份餐馆工都难的萧条时期,我在登陆后,很快找到在一份中文报纸打字的兼职工,然后又到一家香港人开的移民公司做文职。这两份工作,使我迅速解决了温饱问题,还让我在怀孕期间,有个比较舒适的办公环境。在这里工作,我知道老板为什么只请会讲广东话的人,因为他们所服务的,是以讲广东话为主的客户。广东话在这里,是一种有效的、必须的沟通工具,不存在什么“老板歧视不会讲广东话的应征者”的问题。

跟我一起来的朋友们,有一些因不懂广东话而没在华人公司找到工作的,反应大体有两种,一是把广东话学好,一是远离广东话的工作圈子。不管哪种反应,我都佩服。北方人学广东话不容易,有的朋友硬是给学会了,还讲得很好,这既需要努力还需要灵气。而我的一个朋友,在三次找餐馆工,因不会讲广东话而被拒之后,下决心回到校园读书,毕业后在一家大型电讯公司找到高薪工作。回想这几年的求学找工经历,朋友笑着说:“幸好我不会讲广东话,幸好那几个香港和广东的餐馆老板看不上我,要不然,可能我今天还在唐人街打着工。”
所以说,广东话和所有的语言一样,是一种交流工具。这种工具,只在一定范围内有用。你会讲广东话,在这个圈子里混得顺些,没什么了不起,没资格看不起不讲广东话的人;不讲广东话的,不在这个范围混就行,外面的天地更广阔。如果你曾经因为不会讲广东话,而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也没有必要太敏感,没必要看不起广东话这种方言,以及讲这种方言的群体。

后来我在银行的基层工作,大约服务四百个客户,其中讲英文、国语的和广东话的大约各占三分之一。我公司的电话留言,依次用三种语言录好,所以很长。有朋友开玩笑说:“ALEX,想给你留几句话真不容易,要听你显摆完三种语言才行。”

其实,我真不是显摆,是工作需要。坦白说,这三种语言我哪种都讲不标准。象我们这些二三十岁才移民的人,想要说一口纯正的英语,这辈子怕是难了。我那普通话里的南方口音,怎么也去不掉。就连我从小就说的粤系方言,也不是标准的广东话。但在我的工作领域中,我已经有了足够的沟通能力。我的黑人老板愿意请我,并把我当作她的爱将之一,不是因为我的英文,而是因为我有足够的从业资格,会讲国语和粤语,能照顾到这个区域大部分的客户。

因为歧视广东话,而把普通话树为主流的朋友,有很大一部分,其实也讲不好标准的普通话。大家来自中国各地,普通话带有各式各样的口音,互相之间,很少会因为不同的口音而产生歧视和排斥。这种排斥,却更多地用在了广东话之上。也许广东话这种方言太强势,以至于让人有点不舒服。

我家先生不懂广东话,为了避免他的排斥感,我在家里不说广东话。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不教儿子讲粤语,让他国粤英三通。首先我要考虑孩子他爸的感受,如果我跟孩子说粤语,他爸就无法参与我们的交谈,一家三口的和谐气氛没了;其次,孩子在加拿大出生,能掌握国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已经不容易,不能给他再增加负担;更重要的一点,我骨子是接受普通话教育的人,在文化上,认同“普通话是主流”这一观点。广东话不过是一种方言,没必要当个本事来学。周围讲广东话的朋友,不管来自两广还是港澳,很多都把孩子送去学国语,这也说明了,在中国话里,国语是主流,是方向。

在阿妍文章的评论中,隐约还有那么种声音:争论华人媒体的影响力、争论普通话还是广东话哪个有用,根本就没有意义,唯有英语、英文媒体是真正的主流。这让我想起工作中遇到的一些客户,明明是中国人,却不说中国话,哪怕见着国人,也只讲英语。在北美出生长大、中文已经退化的中国人,只说英语是很自然的。可对于那些来加拿大才几年,为了显示自己融入了“主流社会”,就不再讲中国话的国人,我心里是带着不屑的。

我的这种不屑,也许是 “酸葡萄”心理在作怪。到加拿大八年多,除了上班时讲些英语,和各种族裔的客户打打交道,在大部分时间里,我还是活在华人圈里,看华人电视,上华人网,交华人朋友,看华人医生。不是不学英语,不是不想“主流”。只是会讲英语,也不能在西人朋友那里找到心灵深处的共鸣;哪怕带上英语发声字典,看医生的时候,勉强说得出哪个器官有伤痛,却形容不出痛的滋味,是剧烈地痛、隐隐地痛,还是放射状的痛。所以我宁愿去华人医生那里排两个小时的队,也没信心去看等候时间短,据说态度还格外好的西人或其它族裔的医生。

记得有一天,我因为赶时间,电话录音里只说了英文,没说国语广东话。一位客户打来后留言:“你怎么不讲中文啊?不讲中文的话,以后我就不找你了!”这位客户只会讲广东话,如果没有广东话服务,她会不安,还可能会把放在我们银行的巨额资金转走。你可以认为这位客户只讲广东话,文化层次低,可银行做生意的就这么现实,有钱就是上帝。上帝要广东话服务,我们就提供广东话服务。有一天,如果我因为只讲英语而怠慢了这位客户,我的老板不会因为我的英语说得好,“主流”了而赞赏我,而会因为走失了一位尊贵的客户而唯我是问。语言是什么,交流的工具,哪个工具有用就使哪个,没有“主流非主流”,没有“贵贱”之分。

我还想起了一位大学同学,她是在多伦多市中心上班的金融精英,有加拿大学历,嫁了老外,住西人聚居的豪宅区。我曾经以为,她会不再听中国音乐、吃中国餐,而被全盘西化了去。可后来我才知道,她和我一样,车上放许茹芸的CD,逛华人超市,上华人网站。她的老外老公在场时,我们也会演戏一样说英文,但只要他一走,我们象过去一样,用广西和湖南口音的普通话,聊家长里短,啃鱼头吃鸡杂,回味那份从大学时代就开始的友谊,感受一份从出生就种下的,种在思想深处的文化和情感的共鸣。在我们相处的时候,那种共鸣,就是我们的“主流”。

如此说来,无论在哪种语言环境里,所谓的“主流”,就是让你觉得自然和舒适的感受。说着带乡音广东话的我是自然舒适的,看广东话电影电视、听粤语歌的我,是容易感动和到共鸣的。那些电影电视一旦译成国语,效果就打了折扣。粤系方言那种饱含生活和市井气息的幽默感,译成国语后可能不是那么回事了。粤语歌更有自己的韵味,陈奕迅的《明年今日》,可以让人听出眼泪,而国语版的《十年》,却平淡似水。

讲广东话的国人,受的总还是普通话的教育。读普通话小说,用普通话写文,看普通话电影电视,此间不只是语言的认知问题,更是深层次的文化根基。我看《潜伏》、《金婚》,却不会推荐给来自香港的同事看,以他们所受的历史文化教育,未必能体会出这些片子的精彩。那些以广东话行文的随笔和小说,我看着觉得晦涩,远不如普通话的看得投入。

随着华人移民的不断涌入,华人社区的不断强大,普通话和广东话在加拿大的地位,变得越来越“主流”。有时候,我们也开始“强势”地使用起自己的语言。在公司里,常常看到中国同事用中文交谈,而不理会身边其它族裔同事或客户的感受。这无论在办公场合,或是在午餐室里,应该算不礼貌的行为。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自己在午餐室里吃饭,身边人用泰米尔语大声交谈,我们会不会觉得受孤立和冷落,甚至以为别人在说自己坏话?在这些场合,说英语应该更得体,更合乎主流。

什么是主流?在加拿大这个多民族的移民国家,很难说哪一种语言、哪一种文化是绝对的主流。真正的主流,应该是四个字:多元,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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