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情怀忆西贡(3)
2011-11-22 20:58:43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白佩兰)

(七) 落户

一辆辆的大卡车在三元里接待站外排满了整条街。公安人员按着每家的户籍及所分配的农场安排我们上卡车去。这段过程里的细节已依稀淡忘了,只记得车队一辆接一辆浩浩荡荡地在公路上驰骋。当时所经过的大城小镇,我一无记忆,只知道在哭泣中度过当日的行程。

一大清早天还没有亮,大卡车就将我们送走离开广州市。中午时分,卡车驶入一艘正在江边等待着我们的渡轮上。渡过了江后,车子继续行驶,沿途所经过的小镇和房屋越来越稀少,一眼望去都是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此时有一种此去不复返的感觉。一旦被下放到农村,能返回城市定居的机会微乎其微。

下午时分,车子终于在一村口停下来,从车上望出窗外,看见一群人站在路口手持横幅,兴高彩烈地敲锣打鼓欢迎我们。卡车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放声大哭,心里是绝望、是失落,更加气愤他们的欢迎阵仗。他们自己喜欢住在农村,凭什么要把我们弄到这地方来陪伴他们受苦。他们一定是在幸灾乐祸。下车后,我记得自己不断地哭泣。

那些欢迎队伍的人不知何时散去了。时近黄昏,山影悄悄,又是细雨霏霏,想到前途和理想将会长埋此地,心境甚是凄切。距离我们落户的地方还有一段遥远的泥泞路要走,所以农场安排了拖拉车把我们和大约七,八个家庭送到三区二队的大茶盘村去。这将会是我们落户的村子。下雨天,田陇泥泞难行,拖拉车一晃一晃颠簸地沿着田野前行。

天色渐晚,拖拉车在村口一排矮屋前停下了。我们一家和其他五户就入住在其中的排屋中,还有其他几户就安排在村后知青楼的底层居住。

住在农村的起居生活及工作非一般都市人所能习惯,场部亦明白我们这批归侨需要时间及协助来适应乡下的生活。每个家庭都会有一位女知青同志照顾(监视),帮助我们了解当地的民风习俗,农场的运作,生产大队的工作分配等情况。刚抵达的几天我们不需要工作,女知青每天都来陪我们谈天,为我们打水给我们洗用,又教会我们处理简单的日常生活。每天三餐只需要凭着配给的粮票到厨房里领饭菜就可以了。

经过几天的休息,我们了解到很多当地的情况,除了本村的原居民外,所有的人都是非自愿被分配下放来到这偏远的农村。大多数的知青都在初中毕业后就告别了城市和家人来到农村工作和生活。他们被困在这里己经有好几年了。

认识及了解他们的情况后,对他们的敌意渐渐消失,取代而来的是同情。我们还有一些机会(虽然很渺茫)可能会离开这暂时寄居地,但有些知青就连这渺茫的盼望也没有。他们不可能离开这个农场,除非父母亲从城市里的工作单位退休下来,他们才可以结束这放逐的生活,回到城市接父母工作的棒子。如果父母有三名子女,其中一个就要永远植根于农村了。并且他们年纪渐大也不敢谈恋爱,因为若在农场结婚后,就要在此落地生根,就算接棒子也不可以回家了。他们的情况真的比我们还无奈凄惨。

安顿下来后,我们正式投入生产队伍。每天清晨,村里的广场(晒谷场)会播放东方红的音乐唤醒我们,开始一天的工作。早餐过后,生产大队集合在广场,接受大队长,副队长和知青队长的思想教育及听从当日的劳动指标和工作分配。

在这期间,我们干过的工作包括上山锄草,担泥,将花生去壳,收割禾田,,最后就是将麦子洒在刚收割过的田地上。每人月薪是三十六元;妹妹年纪小只得二十四元的工资,尽管她的工作量和我们的一样。每月要工作二十七日,每十天有一天假期,第十天是休息日亦是“墟期”即市集日。

每逢墟期我们会起个大清早,跟着人潮急急忙忙地越过那座大山。山路热闹非常,行人络绎不绝,有些村民担着柴、家禽、蔬菜等赶到市集去贩卖。有些富裕的村民和知青骑着脚踏车绕山而行。我到市集去是为着看热闹和买花生糖,因为花生糖是市集唯一贩卖的零食。逛完了所有的摊子,我每次都会买包花生糖然后很高兴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回程时,大多数的人都是成群结队的边走边闲聊着,回家的步伐比早上缓慢多了。可能经过了一天的走动,有些疲累,又或者是己售清货物,不必急着赶路。我一边吃花生糖一边浏览沿途的景色。其实这个小小的乡村根本没有特别景点可供欣赏,只是我在城市长大,对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感到无限的新奇。虽然要越过山岭,路途遥远,回家后脚掌都长了水泡,我还是挺乐意捱这个苦楚。

我们在秋天到达大槐农场,日复一日地工作,早睡早起的生活过得很快亦很沉闷。晚饭后,我喜欢去串门子。有时侯到知青楼找一两位要好的知青谈天,倾诉我们的经历亦聆听她们的遭遇。大多数的晚上我到隔壁倪家和梁家的姊妹群中度过。除了倪、梁两家外,我们归侨中还有黄大楚夫妇、阿锦夫妇及N倩群姊弟都是排屋的邻居。

在农场,我们这群十多岁的年青人生活很无聊又闷。每个晚上我们都是没完没了的在吹牛、抽烟、唱唱歌、讲鬼故事及奇遇记。日子虽然苦闷又无望,但现在都能接受现实了,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心境由无奈变得安静。现在不必再担心逃亡与处身险境,我们将会在中国广东省恩平县落籍,平静地度过我们的余生。

一切都己变成事实,还能不接受吗!对外面世界的种种渐渐地失去了联系,中国的政治改革也没有兴趣去关注了,反正每个人在这里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农场干活儿不能有思想和理想,因为它们会挑起你对目前的生活的不满,使你心灵深处时常被牵动着。我宁可选择过着平庸和不需要思考的日子,这样我会活得快乐些,不会向现实挑战。

队里的人白天个个都忙于劳动,工余没有任何娱乐和消遣。每隔一些时日,场部会派人在广场播放电影。那些全是残旧不堪的黑白片,内容千篇一律的歌颂党的伟大和领导人无私的爱的故事,这种政治洗脑片吸引不少观众,我们亦成为了捧场客,真可悲!在漫长的夜里,就靠着这些无聊的活动来驱走心底被压抑着的无奈。

无奈和无聊的生活变成我探索新鲜事物的每一天。四个月的农村生活,使我学会了享受生命。刻板的日子反而带来了心灵的宁静。

我和N倩群常常利用午睡的时间静静的来到小溪边坐,默默的看着清澈的流水淙淙的在我们脚下流过。黄昏时分我们喜爱登上村里的一座小山,山中并无小径,我们攀着树木沿山而上。当站在山上了望,一切都变得阔大而高远。我们依山半躺的坐在树林下,尽情的浸淫在秋日夕阳的余晖里。

寂寥中,秋风和夕阳融为一体,四周是那么的恬静,一切的烦恼都随着风儿而逝。我的心要踏实下来,不能再埋怨命运弄人。闲暇时,我们沿着邻村到处走走看看,有时遇着在杨柳轻拂的池塘里的天鹅,它们那么悠然的游荡嬉水,好令人羡慕。走累了,我们便在河边憩息。在那里看着农民拿着长长的竹竿在河边赶着顺水而流的鸭子。

看来似是漫长刻板的日子,却是我最悠闲最享受的时刻。在此我找到了安恬,在大自然的洗涤下,我怨恨,绝望和激动的心灵得到了安抚和平息。

虽然仍被困在落后的农村,我心灵学会了自由的翱翔于万里晴空。在平凡的农村生活使我体会到此时此刻的重要,要把握今天的生命,好像眼前的美景良辰,转瞬即逝。这悠然自得的生活我深信亦会随着时日有所改变。人生真是变幻无常,太过执着于过去的种种,换来只是痛苦与失落;倒不如快乐乐的面对今天的挑战,说不定会战胜呢。

(八) 收割

我们在中秋节过后被下放到大槐农场,开始是干锄草,担泥的工作,接着下来就忙着收割。

清早,在广场集合后,就带着镰刀到指定的禾田里去收割稻米。收割是我所干过的活中最辛苦的一项。在禾场上整天都要弯着腰半站立着,而且一定要把当日的工作指标完成。但知青们告诉我明年春天插秧才是最辛苦的工作。我们首先把禾割下,堆在田埂边,一捆捆的扎好,再搬到泥田车。然后运返晒壳场。

这个时候农民和各生产队都非常忙碌,要赶在天气的前头收割,不能遇上下雨天。所有男队员(在我记忆中没有女的,归侨也不用参与此工作)轮班通宵工作。顿时整个农场都很热闹,广场上整夜灯火通明(平常晚上九时整个农场都停止电力供应)。他们工作到秋收完毕把所有稻穗打完才可以休息。忙碌过后,又回复往日一样的干着其他劳动。

天气日渐转凉,我们又再次回到巳收割完了的黄土地去把麦子往田里散播。收割时要和时间竞赛,现在我们可以随意在田野里一边奔走一边洒水。工作很轻松。太阳西斜,我们踏着夕阳的余晖漫步而归。我们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田野里。

随着日子的流逝,我并不奢望在短期内能离开这令我失望但也荫庇过我的土地。我浑然不知来到农村过了多少个日子,只知道把麦子种播完后,知青们都很热切地计划着放年假,原来春节快到了。

秋收过后,现在是一年中最闲暇的时侯,接着就是准备过年了。知青们有两周春节的假期,这是他们期待己久的一年一度回家探亲的日子。有些没有经济能力回家团聚的,就只好留下来与其他知青们冷清清地过节,想起来都替他们难过。

我们和知青们相处的日子多了,对他们的了解加深,特别是从广州来的,可以和我们倾谈一些比较实在的心底话。因为他们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迫害后,没有人敢说真心话,就算是他们多年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把队友视为知己朋友,他们对任何人都有防范之心,不轻易相信别人。

知青阿曹和我们比较熟络,她把自己的背景坦白的告诉我们。阿曹邀请我假期到她家作客,为此我感到很兴奋,因为可以在热闹的广州市过新年。

这几个月来,哥哥在港时常来信问候,又寄钱来接济我们,但从来没有提及三哥来广州之事。今天我们突然收到一封电报,内容是要我们速往广州会晤三哥。整天我们真是百思不解,这个谜团终于在晚上解开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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