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摩西教授
2009-11-10 21:14:30
来源:星星生活

(星星生活专稿/作者:利锋)从魁北克朋友那传来的消息震惊了我:摩西(Ven Murthy)教授因跌倒脑部严重出血,深度昏迷,生命垂危。虽然摩西教授年近八十,可我仍深感震惊。

在我的印象中,摩西教授始终是生命力旺盛,精力充沛的。十年前我儿子刚从中国来到加拿大时刚刚四周岁,摩西教授跟他玩耍奔跑,脚步轻盈,顽皮如童,完全不让人相信他是七十岁的人。

摩西教授是曾获得诺贝尔奖提名的研究生命科学的科学家。看到他轻盈的体态,旺盛的精力,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我曾幻想他找到了让人不老的基因。至少我认为他可以活到一百岁,想不到竟然传来他生命垂危的消息,不禁让人长叹不息,悲痛不止。默默中,一件件往事浮上心头。

没见摩西教授之前,心中幻想着他一定是如爱因斯坦般的头颅,伟岸的身材,让人仰止的风采。那时我刚刚从中国来到加拿大,妻子在魁北克Laval大学跟他读博士,而我对于北美的洋教授完全是从电影或电视中得到的一点印象,总觉得凡是能做点突出贡献的人总会与常人不一样。况且他是妻子的博士导师,所以见他之前,心中充满了谦卑和紧张。

摩西教授倒是想的周到,他让我倒了两天的时差,才来与我相见。待我打起精神,鼓足勇气,见到摩西教授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穿着朴素,目光和蔼可亲却透露着智慧的一位长者。他说着带印度口音的英语,开着十年的丰田老车,温暖亲切地跟我握手问候。从他的笑容与目光中,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真诚,所以拘束与陌生很快就消失了。

随后的日子里,我和妻子便成了摩西教授家的常客。摩西教授的家在圣劳伦斯河岸边,那是魁北克市的一个非常好的区。我们经常陪酷爱散步的摩西教授在那附近一同走动,而他总是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我们则在后面小跑跟着。

我是在五月中旬来到加拿大的,也正是魁北克的春天。圣劳伦斯河岸边的住宅区对于刚刚从中国来的我真是美的如梦如幻,每一家每一户的前院后院都是一个美丽别致的精美花园,而那一大片的住宅区就如一个绿树掩映,芳草如茵,鲜花盛开的大花园。法国人的后裔把他们的浪漫也继承到了魁北克。

跟着摩西教授在那散步,我虽然眼花缭乱,可心却比较茫然,不知今后在加拿大的日子会怎样。摩西教授则是一边走,一边与我交谈,向我介绍加拿大,安慰我不安的心,他甚至指着散步经过的漂亮房子对我说,在加拿大,只要努力,我也可以住同样的房子。我对摩西教授的话深信不疑,我知道他是真的对加拿大充满了信心和热爱。

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虽没有豪宅,但却也在Richmond Hill一个美丽的小区拥有一个有着前院和后院的的房子。

摩西教授虽是印度人,但他的学生当中中国学生却是最多的,而且他对中国人有格外的好感,在中国人不多的魁北克市,他的家差不多成了中国人的活动中心。每逢节假日,我们一大帮中国人便聚集在他的大房子里狂欢。

还记得九八年的最后一夜,我们在他家开派对迎元旦。那一天魁北克冷到零下三十多度,可他家的屋内却是热闹到了沸腾,来自国内不同地方的家家户户带来了各大菜系的名菜,摩西教授提供的葡萄美酒和香滨让每个人都忘掉了身在异乡,更有人带来了卡拉ok放声高歌中文歌曲。

摩西教授虽不懂中文,而我们只有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才说英语,但却丝毫不影响他陶醉在欢乐的气氛中。迎来九九年元旦后,派对结束,大家要开车回家,很多人却发现因为天气太冷,车发动不着了。摩西教授又打电话叫CAA来发动车。

那一夜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是暂时在魁北克学习的,下一年的元旦我们都不知道身在何处。而摩西教授家的元旦派对或许成为那时我们有缘在魁北克相聚的中国人的永远的回忆。

摩西教授的家经常是刚从中国来的学生或学者的第一个落脚点或接待站,而且他也经常有从法国,美国,印度和加拿大来的朋友住在他家,他的那些朋友中很多是教授或科学家。从Laval大学毕业后到别处工作的中国学生也会来魁北克看他。不管是谁来,他总是慷慨地到一家比较好的饭店请客,而每一次都会带上我们。魁北克有数的几家中国饭店,我们都成了常客,当然,摩西教授也请我们光顾过一些西餐馆。

所有来加拿大的中国移民都知道最初没有车的日子是多么的不方便,尤其是在魁北克,冬天来的早,而且雪大风冷,没有车真是很不方便。那时幸亏有摩西教授的帮忙,他经常开车带我们去买东西,CostCo, Maxi,SuperC那些大店离Laval大学都很远,没有车是绝对去不成的。

还有当我们需要买一些大件如电视电脑的时候,即便再近,也需要有车,这些都是摩西教授开车帮助拉回的。我从Future Shop买的第一台电脑用了三周后觉得功能不够强大,想把它退了,又是摩西教授帮我把它拉回到Future Shop,因为我不会说法语,他又跟店里的人交涉,把它退掉了。

魁北克的名胜天下闻名,老城,Montmorency Falls,Orleans Island都是摩西教授拉着我们几个他的中国朋友去的。

他那辆老丰田加美不知帮了多少人的忙。还记得有一次我们的一个朋友一个中国博士生突然半夜肚子巨痛不止,因为不会讲法语,也没去过加拿大的医院,所以给我们打电话让找摩西教授帮忙,摩西教授立刻开车过来把他送到了医院急诊处,并在医院帮着他办手续看护士看医生,直到医生确诊没有危险后才离开。我看到我们的朋友疼得脸都变了形,多亏摩西教授及时赶到,将他从危难之中救出。

魁北克是个讲法语的城市,而Laval大学的很多中国学生却不会法语。摩西教授便办了法语学习班,帮助中国学生学法语,有些人正是从他那学的法语,后来派了大用场。有个朋友,因为从他那学了法语,博士毕业后考到联邦政府中工作,因为工作出色,法语又好,很快便得到了提升。

摩西教授不但帮助中国学生学法语,他还办班帮助中国学生提高英语。他的英语学习班里有一些是陪读的家属,英语很差,他却颇有耐心地教他(她)们。

我和妻子那时也跟他学英语,他要求我们跟他系统学习,他用美国《时代》周刊做教材,讲里面的科技文章。有些文章真是晦涩难懂,而又都是涉及的前沿科研,可他解释的清清楚楚,讲解的明明白白,真的是让人领教了他的智慧。

我虽然跟摩西教授不是同一领域,可我丝毫不怀疑他在他的领域的杰出贡献。而跟摩西教授同在一个领域里但并不是他的学生的中国学生也经常求他修改文章,写工作推荐信,甚至利用他在他的领域里的影响帮助找工作。

我初到魁北克时,摩西教授积极帮我联系导师读研究生,他还亲自开车带我到蒙特利尔Concordia大学去见一些教授,因为该大学计算机系有很多印度教授,他便向那些教授推荐我。正是由于他的帮助,该校计算机系决定录取我为研究生,幸运的是,没等开学,我就找到了工作,所以就没有去读。但直到今天,我依然保存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作为纪念。

不断加深的交往,使得我们与摩西教授之间有如亲人一般。摩西教授在八一年的一次车祸中失去了他的妻子和大儿子,他和他的小儿子幸免于难。他给我讲过他小儿子很小的时候问他妈妈在哪里,他说在他的心里,于是小儿子便把耳朵贴到了他的心口上去听,场景令人唏嘘不已。

摩西教授以后一直没有再婚,小儿子长大后独立,他就独身一人,他与中国人的亲密关系填补了一些他的孤独,所有认识他的中国人也都非常愿意帮助他。有时我们会去帮他剪草收树叶,但他基本上不求我们,他的房子的院子很大,有两处停车的地方,他都是雇人剪草和除雪。摩西教授的妻子是法国人,他本人拥有法国国籍,他与法国同行关系密切,而且,他的课题都是从美国拿到的,所以,他经常到法国和美国出差。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会去他家给他的鸟喂食,给花浇水。

摩西教授生活极其简朴,最能让他开心的是工作和助人。有几次他因为杰出成就而获得为数不小的奖金,他都全部捐献了出去。

遇到中国人的节日或中国学生学者举办活动开派对的时候,我们必定把他请去,虽然他不懂中文,却兴致盎然,从来没有缺席过。魁北克的印度人过印度节日的时候,他也把我们带去,我们也了解了印度的风俗品尝了印度美食。而大多数的加拿大的节日,如圣诞节,感恩节等,我们都是一大帮中国人和摩西教授的亲友一起在他家过的,摩西教授不太会做饭,但他做的印度咖哩鸡我却非常喜欢。他的临近圣劳伦斯河边的大房子里曾经有过英语中文交汇的欢声笑语,四川宫保和印度咖哩的菜香。

摩西教授因为有中国情结,所以,他也学说中文。尽管他被中国人环绕,但他的中文水平却不是很高。但他却从不放弃,他经常会请他的中国学生录一些中文句子,他在家听。每一次当他有远方的朋友住在他家的时候,他都提醒他的朋友,如果听到他的房间里有中国女人的声音,不要大惊小怪,那是录音机的声音。

摩西教授在魁北克生活了几十年,他早把魁北克当做了他的家乡。而我们大多数中国人却是魁北克的过客,从Laval大学毕业后,或在英语区找到工作后,我们就离开了魁北克。正当我们与摩西教授亲如家人的时候,却也正是我们要离别他的时候。

几十年来,摩西教授迎来和送走了不同的中国人,但他对中国人的友好却从未改变。即便是离开了的中国人,也从没有断过与他联系。凡是有新的中国人去魁北克学习,只要我们认识,都会委托他照顾,所以他也不断有新的中国朋友。

我们在魁北克生活了两年,也终于到了与他离别的日子。我先是到了蒙特利尔工作,然后最终在多伦多定居。在多伦多安定下来以后,摩西教授来过多伦多几回看我们,我们每次见到他,都会感到无比的亲切。他第一次来多伦多看我们的时候,我带他去太古广场,他对多伦多有这样一个大型的完全中国风格的购物中心感到非常新奇,而且对太古广场的美食广场的佳肴赞不绝口,临走时,专门到我们买食物的那家档口亲自表达谢意。

后来我们也回过魁北克看他,那次有多伦多的朋友一家跟我们一起去的魁北克。我们两家都住在他家,他又请上我们两家和他的中国学生去一家希腊饭馆欢聚。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他。时常会打打电话,但一直没有再见面。我总在想他还健康,以后找机会再去看他。

可没有想到竟然从魁北克传来噩耗,我的纪念文章还没有写完,他已经与世长辞了。

摩西教授是甘地的崇拜者,而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恰好是甘地诞辰的日子。魁北克的朋友说他晚年受到帕金森氏病、健忘症的折磨,而他立下遗嘱不让对他进行抢救。可见他对生死超然无惧的态度。他生前跟我讨论过人生观和社会观的问题,我深知他的大慈泛爱。以他早年的成就,他可以选择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去定居,而且他本人就有法国国籍,但他在半个世纪前选择了加拿大,并把加拿大当做自己的祖国。

我们一家是因为摩西教授才能够来到加拿大的,而摩西教授也把他对加拿大的爱传递给了我们。摩西教授不但热爱加拿大,他始终认为他是个世界公民,而我只在加拿大这样一个包容宽爱的国家里见识了他这样一个世界公民。

还记得来加拿大第一年的秋天里,摩西教授带我们去魁北克的郊外去看红叶,魁北克秋天红叶美得绚烂,美得壮观。而今秋到多伦多,我登高远望,看到无边无际如染的红枫又让我想起了魁北克,想起了摩西教授,我的思念也一如那无边无际的秋林一直延到天边那燃烧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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